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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一,梁州城的风变作了凄苦的雨。
连着多日的雨雪大风,却未能止住梁州城男女老少上街的兴致。主街上的酒馆茶楼比起往日风和日丽时,还要热闹上一些。不等天亮,唱戏的梨园班子就匆匆忙忙地赶上了场子,前后几家老牌酒家里也都早早生了地暖,等着客人前来喝早茶。恰是这暖融融的地方,吸引了不少前来消磨时光的富家子弟,还有些家中生不起炭炉取暖的寒酸秀才,也索性花上个一二文的铜板叫上壶粗陋些的酽茶,找个角落读上一整日的书,还能烤一烤地暖。
说来,这穷酸秀才到茶馆烤地暖的主意,还是小梁侯李希夷无意中提起的。早年梁州城里来过一批缙川的氏族子弟,仗着家学渊源,对梁州重商轻文一事很是不屑,更在茶馆中数落过一些个徒有万贯家财却只会附庸风雅的商家子,最后闹得差点去了官府。后来小梁侯李希夷出面平息了此事,回过头来便提了这一茬,说是若当日茶馆里能有几个真才实学的文人秀才帮一帮腔,也不至于让梁州子弟扫了颜面。
商家子们听着有理,各自回去交代了店铺的掌事。渐渐地,读书人便开始受到了梁州城商家的照拂,连让穷酸书生烤地暖都成了一时的风尚,各家店铺的门面、梁柱、墙壁上,更是题满穷书生们发迹前的诗句,就连州府澹台明也曾受过这般的照拂,登科前便是花间晚照的常客。
因此,澹台明心里多少也会向着梁州一些,而非京里的权贵。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短短一日的功夫,梁州就变了天。
这一日雨水倾盆,梁州城的各处酒楼依旧一派春意融融的繁华景象。大小商铺的东家自早起后便纷纷收到了天下粮仓的通函,传召众人前往城中的一处别院,见一见商会新主人孙昊。
还不等众人觉出异样来,钦差大臣崔佑竟带了大批府衙差役和他自京中带来的禁卫军,浩浩荡荡地自衙门往嘉澜江畔的高裕侯府去了。
到了侯府,崔佑便捧着卷圣旨,命人将府上大大小小的院子给封上了,姚羲和更是直接被软禁在了自己的院中,连服侍起居的下人也不得随意进出。小梁侯李希夷的情形也没好到哪儿去,他虽还能在府中走动,可身后总少不了有人跟着。
衙役们负责将人都看住了,接着便是禁卫军在府中翻查证据了,尤其是后院早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的库房。
澹台明本该是库房被烧一案的主审,如今却成了陪衬,被崔佑打发了去那废墟里翻拣可用的证据,竟同禁卫军一起在雨里淋了一晌午。
崔佑打发走了澹台明,自行去了泰和堂,见到了候着的管家老刘。
说来,库房失火的那日,他被逼急了爬上阁楼避火,却怎么也打不开那扇被堵死的天窗,眼看着他要被烧死时,那天窗却不明不白地开了。后来才晓得,那是老刘帮的忙。
老刘同他说,自己是天子埋在侯府的暗哨,不好轻易暴露身份,因此开了天窗后便悄悄避进了林子,一直等到家丁们赶来灭火,他才敢现身。
崔佑倒是感念老刘救了他一命,却也佩服他在侯府里耳聪目明到了这等地步。可转念一想,既然老刘能率先发觉库房起火,为何就没能发觉纵火犯的行迹呢?还有,既然老刘知道库房里藏着账册,为何就没早早地带人来灭火,非要等账册被烧尽了才现身呢?
这两个疑团盘踞在崔佑的脑中,立刻让他对老刘起了些戒心。
他心道,无论如何,先借老刘的方便扳倒了高裕侯府再说,至于老刘是不是藏了什么私心,回头等到了陛下的面前,再慢慢清算吧。
崔佑在泰和堂中坐定,一边喝着手边的一盏大洱茶,一边翻阅着侯府家丁的名册。他捏指弹了弹纸张,问道:“库房被烧那日,留在府上的人,名字都在这儿了?”
刘管家答道:“册子上的都是侯府的下人。那夜在府上留宿的还有些客人,除了大人您和您身边的禁卫军,孙会老、孙二爷和孙少爷也在,还有住在扫雪庐的姓苏的女子,和住在松阳居的晋王世子。”
崔佑闻言,掀了掀眼皮,道:“那日晋王世子竟在侯府?倒未听澹台明提起过……”崔佑本想问问为何姚羲和与晋王世子有了往来,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只道:“罢了,晋王世子你就当没见过吧,我等惹不起他这样的麻烦。”
刘管家却未看出崔佑的顾忌,他忽压低了嗓子道:“崔大人,说来也奇怪。那晋王世子来时,身上带着伤。小人听说,他在进京路上遇到了刺客,你说会不会……”
“住嘴!”崔佑立刻打断了刘管家的话,皱了皱眉,道:“刺杀晋王世子,这可不是小事!这一位是何等的身份,若他死在了进京的路上,只怕京里又不得太平了。还是先顾好你我分内的事吧,你也想想,那日赶来库房的路上,可有见到什么形迹可疑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