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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沈霓裳回到流觞院换过一身衣裳,带着二丫去了马厩,没过两刻钟,罗才跟着侍卫的马车也到了别院门口。
罗太医还是那副极有辨识度略略佝偻着腰的高大身形,着一身太医院的长袍,黑黑的老脸皱纹密布,终日没睡醒一般的耷拉着眼皮。
侍卫将他直接带到了马厩,沈霓裳朝他略略福身一礼:“罗太医。”
礼毕起身,看着罗才,沈霓裳唇角弯起微微弧度。
罗才木着一张脸不应声。
“罗太医能帮我看看这匹马么?”
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沈霓裳迈前一步,指着白色的赤血马:“七八日前还好好的,突然间不思饮食,也不安睡歇息,罗太医有办法么?”
“老朽只会治人不会治马,小姐找错人了。”罗才并不看沈霓裳,沙哑着声音道。
沈霓裳又靠近两步,这一下到了罗才跟前,果不其然,鼻端传来的药香味同那夜她被打晕前一模一样!
“是么?”沈霓裳轻声而笑,语声低低轻柔:“其实我倒识得一位前辈,不但药术高明还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针法,让人十分景仰。我曾听人说过,这世上有许多效用神奇的药。比如说有一种药人吃了可以改变发声,或高或低或哑,皆能随心所欲。还有一种药能改变人面上的肌肉形状,让人形貌百变……真是让人好生好奇呢!可我这位前辈有要事在身,我也不好随便打扰。今日求助罗太医也是事出无奈。罗太医若是不肯出手相帮,我就只能去求助我这位前辈了。正好顺便问问他,这世上是否真有这等神奇的药。”
罗才不动如山,连眼皮也没掀一下。
同昨夜那神神叨叨的古怪模样全然没半点相似之处,若非沈霓裳已有十成的把握,还真会觉着是自己认错了。
见罗才不为所动,沈霓裳也不着急,目光在他垂落的手上扫过,她不疾不徐,慢悠悠道:“凌少爷他们应该也快到了。罗太医也知道凌少爷性子有些不大好,若是真不肯,我也不能勉强。我这就叫人送罗太医回去。二丫——”
站在远处的二丫跑了过来,沈霓裳淡淡道:“让管家派人送罗太医——”
“老朽可以一试。”罗才忽地沙哑开口,还是那副正经本份的老迈模样,半丝异样都没流露,仿佛刚才沈霓裳说的话再平常不过。
沈霓裳心中早有计划,此时也不在意他什么表情,这人本就是个怪人,纵然再怪异些,她也不出奇。
“烦请罗太医了。”沈霓裳含笑道。
正说着,穆清凌飞连着张少寒三人也来了,身后还跟着小扇子孔祥,连着凌飞的一群侍卫,显然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见罗才上前围着马端详,一行人都露出几分诧异。
这罗太医还真被她给说动了?
凌飞眼底几分惊异。
替人诊治和替马诊治完全是两回事,先不说有没有这样的能耐,按一般情形来说,这些太医院的御医大多都有些恃才傲物的脾性,让他们替畜生诊治,大部分恐怕都会觉得是种侮辱。
这罗才也算太医院数一数二的名头,竟然还真肯放下身段来给这丫头治马?
沈霓裳没空理会旁人怎么想。
买下这匹赤血马,的确有别的顺带的目的,但也确实是喜欢有想救治它的想法。
有时候,人的感情就是很奇怪。
无论人与人之间,还是与其他东西之间,就是那一瞬间的眼缘。
或许让你心动,或许让你怜惜,或许让你信任。
沈霓裳喜欢这马的眼神。
马厩的门是打开的,她和罗才站在白马的身前位置观察着,白马也懒懒站着,好似没看见这两人一眼,垂着脑袋谁也不看。只旁边马厩的九号黑马靠着栅栏一动不动的盯着这边的动静。
“少爷,这九号还真灵性。今日在御马司的时候,它谁也不让靠近,可眼下沈姑娘和罗太医进去,它一点也不闹腾。莫非它知道是替它妹子看病的?”小扇子奇道。
穆清想了下,不敢确定:“兴许吧。”
沈霓裳转头道了句:“一般灵性些的马能同三四岁左右的孩童相类,它们应该至少有七八岁孩童的智力。”
白马没动弹,黑马却看了沈霓裳一眼,没有丝毫的攻击性,眼神十分平静,再转头看向白马时,它的情绪又带出几分焦躁。
“少爷你看你看,它还真懂!它知道沈姑娘在说它们。”小扇子兴奋道,“我觉着这九号比十号聪明。”
不仅是小扇子被黑马的灵性所吸引,周围一干侍卫和下人也齐齐露出惊叹之色。
罗才围着马首转了半圈,伸出手摸向白马的下颌位置,白马蓦地甩开脖子,躲开了罗才的手,看着罗才的眼神中显现出了十二分的高傲和嫌弃之色。
白马一直表现出一副对外间事物毫无反应的懒懒模样,故而连小扇子也觉着白马不如黑马灵性,但就这么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立时就让人觉出了不凡。
无他,只那眼神中的嫌弃之色表达得太过明显,就那一瞬间,让人几乎没觉着这是一匹马的眼神。
“少爷,它,它——”小扇子这才发现自己看走了眼,惊得瞪大了双眼。
众人也先是一愣,而后哄堂笑开,直叫“绝了”。
罗才还是那副没有多少表情的模样,但沈霓裳眼尖的发现他的腮帮子似乎微不可见的磨了磨,她强忍住笑,神情镇定道:“还是我来吧。您说,怎么做?”
“摸喉咙,说给我听。”罗才语声低哑。
沈霓裳颔首,注视着它的双眼,缓慢地上前一步,慢慢伸手出去,白马没有动弹,众人都收起笑意露出些紧张来,虽说这匹马看着不像暴烈的性子,但健壮的赤血马一马蹄将人踢成重伤是轻而易举的,穆清张少寒两人分列左右靠近了几步,凌飞一挥手,几个侍卫也四下准备好,随时应付突发情形。
沈霓裳半点紧张之色也没流露,迎着白马的目光,她抿唇微微笑了笑,很快将手贴在了它的脖颈处,一贴上去,她蓦地蹙眉:“罗太医,它在发热,很烫。”
凭她的感觉,白马的皮肤温度起码有四十度,难怪它那样没精神。看情形,这发烧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人若是烧到这样的温度,别说几天几夜,就是几个时辰恐怕也站不稳。
沈霓裳的眼中不觉带出一抹怜惜和欣赏。
她最欣赏的特质就是坚强坚韧,无论具有这种特质的是人,还是马。
“继续。”罗才似乎早有意料,并无动容。
沈霓裳是最不会安慰人,也不会说软话的,但此时看着这匹马,想到她早前在马厩中看到的它的那种眼神,她情不自禁的就软了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