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山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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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眸色渐缓,垂目再不出声。

夏正与三微本是差不多的意思,当年公子替他择了三微为名,他也没有思虑太多。名字于嶰谷的生灵来说,不过是方便互相称呼罢了。有一阵子,霜序喜欢唤她夏正,唤她自己季秋。彼时在昆仑的深处,四季里头,夏秋二季最是宜人。霜序原本是耐不住清净的,却因忙着追那里的各种奇禽异兽,竟赖着不肯走。

山里也有零星的猎户,遇到凡世的人,霜序觉着老是隐着无甚趣味,也时常化作世间女子的样子。于是经常遇到的行走山间的猎户,总唤她一声小娘子,也顺便问候她身边的相公。相公自然就是三微,两人对此番称呼倒不觉得什么。夫妻二字不过是世人生造,所谓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在他们眼中,与双栖的兽类并无太多区别,甚至还不如。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与她在一起,是一件很顺其自然的事情。从昆仑出来以后,他被公子召回了嶰谷,而霜序被遣去了流世的南方。那段时间并不长,谷里也就是星昙薇光开了三季谢了三季,他记得每一次花开的样子和花落的模样。直到她回嶰谷的那天,他才从星昙的树丛里出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没离开过这里。

之后,他们似乎就经常在一起,他也想不清楚,是霜序总跟着自己,亦或是自己也习惯了她跟着。

此番她被罚去参修,自己亦被封了一身灵力,在这世间除了等着还是等着。他甚至不知道她在哪里,只能坐在他们分开的这条街巷,守着墙角的一丛芜草,或许是她,或许根本不是。

有多长时间,他没有如此专注于一件事情,他自己也想不清楚。他只是觉得,或许下一刻,她就会眉眼飞扬地转过巷口,无射的印记鲜艳欲滴……

“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他的沉思被身旁的人打断,他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出声。

少夌将袖口挽了挽,“别看我不过是个洒扫街巷的,我对京城的熟悉可没几个胜得过。你且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到你。”

三微转过脸,头一次认真地对着她:“因三次盗窃受墨刑,永充洒扫。如若再加一条女扮男装代服军役,恐怕就是诛九族的罪了,我说的可对?纱绫姑娘。”

她的脸慢慢变红,又渐渐发白,“你……你如何知道……我以为只有小六和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三微缓缓道:“我只是想说,即便我可以知道许多没人知道的事情,料到很多事情的结局,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掌控。很多时候,不得不耐心地看着等着。所以,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帮,你也帮不了。”

她将他的话反复想了几回,并无懊恼亦或沮丧,反倒有些欢喜的神色浮现,“你说的很对,我就是很有耐心的一个人。就好比我知道,这辈子都要在这几条巷子里,每日做着同样的事情,我还是挺开心的。你看,你反正也是在这儿等着,不如也开心一点,你说是不是,夏正?”

听着最后这声称呼,三微不由地又怔了怔……

青羽在山门前站了很久,她似乎已经离开了很久,却又仿佛昨日才在这里与师父辞行。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隐了行迹而入。回澜堂仍是旧时模样,掩在一片碧幽之间,院前有侍者匆匆而过,空气里淡淡的草药香气。

门掩着,她侧身而入,转过内室屏风,看见榻上的身影,沉静的仿佛毫无生息。她看着他昏睡的面容,即便是成了这个样子,依然肃着神情。她忽然想到汋音潭边的那一夜,也是这般模样。她与他之间,何故周周转转逃不出那些前因后果。

她觉着背后的痛渐渐尖锐起来,捱到这里,已耗费了几乎剩下的所有气力。确实如他所说,她根本做不了什么。到后来,连无望的力气都没了,靠在榻前合上了眼。

她听到莲叶漏的水滴声,微微睁开眼,仿佛过去每一个普通的清晨。丝帐静垂,案前博山炉犹余着极淡的烟气,连窗格上被她无意间磕了的一个凹痕,仍在那里。她起身,屏风后,她的素袍齐整地折着,指尖抚过,松软如初。她犹豫了片刻,收回了手。

廊下有脚步声,停在门前驻足不前。她掀帘而出,眼前的人与往日仿佛无差,又仿佛完全不同了。她觉得,自己在他眼中,怕也是如此的。静默了片刻,方低声道:“他可还有醒来的希望?”

长亭见她并未换上山院素袍,虽本是意料中的事,心里还是空落。“昨晚苍雩来看过你,你并不比他好多少,不如在这里住上一阵。”

她垂目想了想,“他醒了我就走。”

余下的时间,她就守在他的榻前。他的气息很微弱,因为如此相似,她很容易就想到慕松烟,他二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她至今没有想明白。那日离开慕松烟的时候,他的脸色很难看,她忽然觉得会不会以后再不会看到他。想到这里,她心里虚虚浮浮,很不舒服。

她自己的伤也一直没什么起色,苍雩的药减轻了痛楚,却令她日日困倦。多数也就是趴在墨弦的榻前昏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守着,除了用仅剩的灵力,温暖他的魄息,她什么也不能做。昏睡中,她曾感觉到他的指尖在自己的面上滑过,可睁开眼,他分明仍沉睡着。到后来,她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却不肯离开他的身边,直到慕松烟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迷迷糊糊地问:“你不是不能靠近他么?怎么还能好端端站着?难道他已经……”她吃力地去够墨弦的腕间,被他冷冷地抱起,扔回了栖桐院。她仿佛听见他在耳边问她:“你还是选了他是么?你可会后悔?……”

她在昏睡中并不安稳,她一直在想着他的话。墨弦说过,他不是自己的师叔,从来都不是。她心里明白,即使在书院的这一些日子,她并未记起以往种种的时候,她敬他畏他,其实仍是起于流世的纠葛。而自己对于流世的记忆,还是残缺了一块,偏偏是那一块,让自己至今看不清自己究竟的心思。她觉得很累,总算沉入更深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