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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青端坐在张氏客舍院落中,这座府邸本是从羯主石虎行宫中分割出来,因此建设的自是富丽堂皇,又有张氏家人前来布置悬挂财帛吉饰,望去更有一种花团锦簇的繁华。身在此中,甚至让人醺醺然忘记羯国国势已是大树将倾,而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褪下戎袍,换上吉服,想到自己人生大事竟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完成,祖青那俊朗脸庞上也充满了苦涩与自嘲。他甚至不敢抬头望天,闪烁的寒星仿佛他父亲祖约的亡魂正在幽幽凝望着他,不知是在表达着愤怒还是自责。
之后又有张氏子弟听从张豺的吩咐,前来与祖青谈饮结谊,似乎是想以加倍热情的态度来补偿仓促成礼的不足。待到众人悉数退出,灯影阑珊,已是醉态浓厚的祖青才在人搀扶下行往居舍。
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房间中端坐的张氏女郎心内娇羞已是忍不住的喷涌而出,令得那张俏脸艳若桃李。
终于房间门被打开,那个一见之后便烙印在芳心中的身影再次跃入眼帘,一股莫大的幸福如决堤一般顿时将她淹没,眼眸中水雾氤氲,很快视线就变得模糊起来。
祖青行入房间,待到侍奉之人悉数退出,余下几名张氏侍女也都推到了房屋角落里,他脸上的醉态才缓缓褪去。
自幼生长在虎狼横行的虏廷之内,任何一点松懈都足以令他万劫不复,祖青自然不敢恣意畅饮,更何况目下国中禁酒令严苛,张氏又摇摇欲坠、处境危险,即便是在这样的喜事中,也只敢用果酒浊酿待客。
对于张氏主动塞过来的娘子,祖青自然半点兴致也无。若非眼下实在口渴,他甚至不愿行入内室,行入房间后,他便抓起盛羹的器物,无意中看到对面那名他随手指选的张氏娘子正泪水涟涟望着他,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愧疚。
一对新人,两种心思,默然半晌之后,祖青才开口道:“对、对不住娘子……”
这轻微的道歉声,听在张氏娘子耳中却如春雷乍响,她慌慌忙忙背过身去,擦去眼中泪花,并不知祖青的道歉另有其他缘由,只道对方是愧疚于不能端正礼节待她。虽然此前阁中不乏家人教她该要如何敬奉夫主,但此刻娇羞惶恐之下,早已尽数抛在脑后。
擦干泪目,小娘子又连忙转过身,颇有些手忙脚乱的奉上酪浆,期期艾艾道:“妾、妾名阿冬,冬日里生、冬……妾、妾不是悲,请夫郎勿罪!妾、阿母常言妾非福缘绵厚,恐累夫郎……但、但若夫郎不嫌,妾一身、一命,都、都请夫郎笑纳!”
祖青幼年养在石虎邸中,待到年长身边也只是一群忠心不弃的家将,满心都是报仇雪恨,洗刷罪名,同样不曾有什么旖旎经历。
那张氏小娘子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紧张模样,顿时也令他变得局促起来,连忙抬手接过那颤抖着将要倾落出的酪浆,转又自嘲一笑:“若言福浅缘薄,命途乖张,我还真不相信自身能逊于娘子。若都苦命人,不妨相安慰,娘子不需多礼。来年真有互累,也请少于怨恨。”
那张氏娘子听到这话,又是娇羞错愕,片刻后则抬起头来,一脸认真道:“入此门中,余生无恨!夫郎青眼望我,是妾一生大幸……”
祖青这会儿也恢复了平静,听到这娘子热切表态,只是微笑颔首,心中却有几分不以为然。他对这张氏娘子略存愧疚是真,但也不至于因此真就将张氏当作丈人门户看待,心坚如铁,绝非软香璧人能轻易磨蚀!
“一番哗扰,不觉夜深。娘子请早些安歇,不必待我。”
祖青将杯中酪浆一饮而尽,便直接起身步入外舍,并将几名室中婢女驱往内室陪伴那娘子,自己则坐在外室小榻上,闭目假寐,心中却在思忖能够借由这既定事实达成怎样的意图。
那张氏娘子尚被巨大幸福所包围,并没有觉出夫郎待他的冷待,朝为闺阁娘子,暮为别家新妇,一时间心态也转变不过来,虽然有婢女入内暗示该要如何服侍夫主,但终究还是羞怯脸红,犹豫良久不敢施行,不知不觉间已是伏案入眠。
自此之后接下来几天的时间,祖青便以张氏新婿身份留在其家,羯主石虎大概也乐得如此,并没有委派新的任务给祖青。
至于张豺,一直都是不间断的摆设家宴,对祖青这个婿子摆出十足重视的姿态。只是在私下里,心情却是越来越焦灼。石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张豺,除了此前祖青的传信之外,这几次也以入贺为名派遣使者前来继续询问张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