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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古城以西地势开阔,沿新街道两侧,医院、百货商店、粮站、拖拉机站相继建成。新栽的杨树、柳树、洋槐树,给街道投下一个又一个的阴凉。惠萍是来找继愈商量事的,不管走在阳光下还是树荫下,都是火烧火燎的!她不愿意见人,尤其是熟人,可是一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她。她的回头率确实不低,只要不是饿着肚子,哪个男子不愿意多看几眼俊俏的女子呢?
“这就是松柏峪大队那个领诵的俞惠萍。”
“没错,就是她,你看那颗黡痣!”
“人家十几岁时,就是阶级教育展览的解说员呢!”
传来的都是赞赏的话语,但是惠萍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得意的神情来。她害怕引起人们的注意,认识她的人越多,日后指脊背的也就越多,人还是默默无闻些好。
有些日子没有来古城了,古城的变化不小,可是,她没有心思逛街道,转商店,径直走进故里公社革命委员会大院,来到挂有“中国共青团故里公社委员会”木牌的房间。这是周继愈的办公室兼卧室。驻队工作暂告一段落,周继愈已经返回公社。离开松柏峪的这些日子,他像丢了魂一样,无时无刻不思念着惠萍,惠萍不请自到地突然出现在眼前,不由他一阵欣喜。
“啊,惠萍,是你!事先怎么不告诉一声,好让我来接你!”继愈停下手中抄抄写写的活计,带着几分埋怨的语气。
惠萍却是一脸怒气,“有啥好说的,还嫌人丢得不大吗?”
“有啥丢人的?来,快坐,快坐,我替你打洗脸水。”继愈为惠萍搬过仅有的一把椅子,去院子里的龙头上打来凉水,掺了些电壶里的开水,手伸进脸盆又试水温。
“我还有心情洗脸?”
“咋了?”惠萍和继愈说起话来一直都是硬梆梆的,继愈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怀孕了!”惠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继愈心存侥幸,试探着问,“真的?”
“这是啥事,我能骗你?”惠萍说得一本正经。
“啊!”继愈才感到事态的严重性,惊得魂不附体,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中的电壶差点落地,“小家伙来得真不是时候!你看,”继愈指着办公桌上的一份《工农兵大学生推荐表》,“今年有一个大学中文系的名额,公社推荐的是我。政策是推荐与选拔相结合,只要过了推荐关,不出意外的话,大学那边没有问题。我妈妈已经回到学校,她和校方说好了。”
“那你说咋办哩?”惠萍那双满含着怨恨的丹凤眼注视着周继愈,正是这个家伙把自己的羞涩和不从误认为是半推半就,让她吞下这个苦果的。
周继愈双膝跪地,不停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惠萍看不起他这副软骨头的样子,“别自己作践自己了,快想想方子吧!”
“哎,我们家也是倒霉透了,我妈妈求爷爷告奶奶弄了这么个名额,想不到就这样白费心血了……”
“一个大男人家就这么点出息,事已至此,曹只说晒毡不说失尿。怕啥,不管出啥事,都由我一个人承担好了,你放心上你的大学!”
“目前正是节骨眼上,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怕得要刮宫哩!你和李姨什么意见?”周继愈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品尝苦果的问题。
“你就是不上大学,我也想着刮宫哩。一个没有过门的女子挺着个大肚子,让人咋说呢?”
周继愈如释重负,站起身子,由于紧张,嘴唇发干,连喝了两口开水,“好,好,这就好!这就好!我想办法在外地联系一家医院,亲自带你去做手术,伺候你坐月子。等你身体恢复以后再回来。惠萍,只要过了这一关,生孩子的日子长着呢! ”
“用不着你操心。你伺候我那不等于告诉人家谁是孩子的爸爸吗?庄稼人没那么娇贵,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就是不知道我娘同意不同意。”
“她老人家知书达理,不会不同意的。我的前程不就是你的前程,不能为生孩子误了我的前程,!我们两个已经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只要我上了大学,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周继愈的眼睛又放起光来:“一切都会有的,你说呢?”
让惠萍始料未及的是娘居然不同意刮宫!她让惠萍找周继愈,实际上就是委婉地表示这个意思。不然,说个“处理”不就得了!晓梅说得动了情,声泪俱下:
“惠萍,算娘求你行不行?纵然有天大的困难,你都要把孩子生下。孩子姓啥,我不在乎,但是孩子的血管中有一半是俞家的血液。你爷爷为了生下你爸爸,家产都可以抛弃,你爸爸只有一个你!为了你,娘受尽屈辱,为的是留住俞家的骨血。人留后代草留根,你虽是女儿身,但是俞炳武唯一的骨肉!你刮了宫,不要说我,就是九泉之下的爷爷,爸爸都不会原谅的!”晓梅当然还有不便说出口的理由:只有周家的孩子出生,才算周家的儿媳!
娘从来没有如此动容过,她说得句句是真情!为了自己,娘受尽了屈辱!她忘不了那个晚上,俞大龙手执杀猪刀威胁着娘,娘稍有不从,他就要欺负自己!如果娘俩都不从,立刻会变成刀下之鬼。惠萍被她娘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打动了。
她想到了俞致祥,觉得对不起他,没有脸面见他,但毕竟是事关人生的重大决策,他又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还是身不由己地来到广爷峡。
今日广爷峡,人来车往,已非昔比。机器的轰鸣声响彻峡谷,发电机、电动机、手扶拖拉机进入工地,劳动效率明显提高,工程进度很快。拱水坝主体已经完工,广爷河水通过排洪渠流淌出去。
致祥在排洪渠这边打夯。为了使土层和石头砌成的迎水面结合紧密,人担车载来的黄土必须夯实。没有施工机械,就靠一台水泥夯。水泥夯少说也有七八十斤重,十条麻绳辫子拴在夯身上,十个青年男女拽着夯辫发力,水泥夯上下飞舞,夯实土层。俞致祥手扶夯把,眼睛注视着夯友,口中调着号子:“同志们呀——”
“哎嗨呦呀!”
“加油干呀——”
“哎嗨呦呀!”
“往高里提呀——”
“哎嗨呦呀!”
“往高里拉呀——”
“哎嗨呦呀!”
“东风吹来战鼓擂——”
“哎,哎嗨哎嗨哎嗨呦呀!”
“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呀——”
“……”没有回应,夯停了。
“致祥,还是唱山歌吧,革命歌曲留着领导检查时再唱。”有人建议说。
“山歌合夯调,革命歌曲合不上夯调,你看你,少唱了‘现在’二字还是不合调,夯砸脚呢!”
“唱山歌来劲,曹这是干活,又不是登台演出。山歌是打夯人现编的词儿,写革命歌曲的人哪个打过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致祥又改唱山歌,“大雁排成一排排——”
“啊闪起来!”
“妹妹盼着天快黑——”
“啊闪起来!”
“大雁排成一行行——”
“啊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