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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及昔日,我和邻家孩子们曾在大哥的引领下,由曲水亭街一路跑过来,赤着脚、光着屁股由百花堤上跳入湖中,抓鱼、捞虾、逮螃蟹、踩蛤蜊,笑声震天,浑不管时间早晚。
“现在,一切都成过去时了。”我稍稍分心。
“天石,天石?”有女孩子在叫我,似是唐晚,又似是连城璧,抑或是邻家某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女孩。
我向南望,枝条飞旋之外,石堤上影影绰绰地多了一群人。
他们并不走近,而是隔着二十步驻足,远远地看着我。
站在最前面的那叉着腰的半大孩子,依稀就是大哥夏天成的模样。
他是曲水亭街上当之无愧的“孩子王”,无论走到哪里,不管人再多,也总是最抢眼、最出众的那一个。
“大哥……”我喃喃地叫了一声。
百花堤仿佛是一条线索汇聚之堤,将我心里深埋的所有往事全都搅动起来。
我的全部生命记忆是跟曲水亭街、百花堤、大明湖紧密相连的,这里是生我、养我的热土,我的根就埋在这里。
不知何时,泪水漫过了我的双眼,渐渐放肆奔流。
如果时间可以回溯,我愿意倾尽所有,换回跟大哥朝夕相伴的那一刻。
兄弟如手足,每断一处,都痛到余生难安。
“走出来吧,走出来,一切就都结束了。”那远远站着的半大孩子开口。
“怎么结束?我怎么走出去?”我含着泪问。
“走出来,到我这里来!”他伸出双臂。
此刻的情形仿佛是我小时候身陷恶犬包围之下,所有孩子都惊得四散奔逃,只剩大哥在石阶上坚守不去。那时,他也是要我“走出去”,到他身边去。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大哥是我记忆里的一座托天高塔,只要他在,就没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过来吧,扔下钓鱼竿,一步跨出来,很容易的。”半大孩子又叫。
在他身后,几个女孩子也在焦急地向这边张望着。
我看不清她们的脸,但却能够感受到她们对我的殷殷关切。
“好,我出来了。”我大声回应。
枝条旋转虽急,但我向前连跨五步后,已经轻松脱离幻术的包围,站在百花堤上。
此刻,我前面十五步左右是那群影影绰绰的人,背后三步之处是飞旋的巨树枝条,左面是荷塘与芦苇荡,右侧是大明湖水。
虽然我只跨出五步,局面却立刻变得大为不利,由掌控全局变为四面楚歌。
“放下那钓鱼竿。”半大孩子又说。
我手中仍然紧攥钓鱼竿,并没有听话地丢开它。
“大哥,能再见到你真好,但我不愿意是在这种情形下——我宁愿你永远活在我记忆里……”我哽咽着说。
他是我唯一的大哥,我是他唯一的弟弟。天上地下,众生之内,别人无法替代,再没有第三个人能体会到我和他之间血浓于水的兄弟深情。
铁公祠惨案发生前的记忆已经被我永远地尘封起来,只在夜深人静时才拿出来回看。
千手佛的幻术很厉害,其中一定掺杂着读心术、读脑术的功法,所以他才能探索到我脑部最深层的记忆,幻化出前面这群人,用以搅乱我的思维、摧毁我的阵脚。
总而言之,千手佛还是太小看了我。
在幻觉与真实之间,我永远能保持三分清醒,不至于误入歧途太深。或者,千手佛的幻术之所以失败,是因为重回梅花公馆的我本来就是在深度幻象之中。他以幻术去迷惑身在幻象中的人,行动思路完全错误,无异于溺水者想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提起来——想法虽妙,实施无望。
“你还以为有机会翻盘吗?”我向着湖面问。
不管千手佛身在何处,既然他已经与巨树连为一体,就只能扎根于百花堤上,无法飘然遁去。
“你在说什么胡话?”那半大孩子大声喝斥。
我不理睬他,只是望着湖面。
湖上的浪突然大起来,波峰高企,波谷深陷,清澈的湖水也变得浑浊无比。与此同时,天上的两大块浮云同时向百花堤这边聚拢,云头翻卷,急剧变化,与满湖大浪声势相应。
“快过来,过来——”半大孩子的声音变得焦躁起来。
我等不到千手佛的回应,陡然反手,将钓鱼竿背在身后。
鼠尾竹弯成了一张长弓,我伸手捋着鱼线,一圈一圈绕在自己的右肘上。
我相信,鱼线仍然缠在千手佛脖颈上,只要收紧,他就必然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