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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他,忧心忡忡。
还未等林子朝下令应对,那人已然推开众人,一把夺过僧人手中的铁勺,舀了碗清粥,灌入口中。明目张胆的欺负,却无人敢上前指责,只因此人正是这几日来众人心头的噩梦——流匪张户。平日里张户本就占山为王,无恶不作,一场大雪下来,靠着村子百姓供奉孝敬的张户没了财路,便纠结手下抢占灾民口粮,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灾民见了他只有低头不语的份,哪敢大声说话。众人只能偷偷瞄着林子朝,盼着他能帮自己出头。
“施粥以顺序为先,方才的话这位壮士可是不知?”
“当然知道。”张户端起碗,又将一碗粥喝了个干净,嘲讽道:“那么大的阵势,谁没听见?”
“既然知道,那也应该明白你方才做为是何下场?”
张户眉毛一挑,看向林子朝,邪气道:“不就是死吗?这话吓唬他们这些良民有用,对我没用。”说着话,张户不理林子朝眼中的冷意,抬手喝下第三碗粥。
“有错必罚,有法可依,也就不必我在废话了。”林子朝一个示意,仆郇便飞身而来。张户为恶多年,仍能逍遥法外,不外乎此人的谨慎小心,他知自己非仆郇对手,而林子朝想要结果自己不过是因他怕自己将寺内无粮的消息捅出去,乱了人心。哼,够狠的,想要自己的命,那就看看谁命大。张户眼疾手快,拉过身旁一人,替自己挡了仆郇的一刀。
刀入血溅。张户躲在人后冷冷的看着林子朝,眼中全是嘲讽。看到眼前此景,林子朝盯着张户,心中异常冷静,甚至有一种莫名的相识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张户是流匪,冷心冷义,他可为财,可为色,提刀杀人皆有可能,但这两者皆要有命才可享,所以张户最在乎的是他的命。既然张户与自己也算得上是同一类人,那林子朝便知此人为保其性命,能做到何种疯狂的地步。这,才不过是个开头吧……
果不其然,一个指令,便有三人提刀抵住三名普通百姓的脖子上,张户瞥了眼仆郇对自己的怒火,便知道这个人不是个完全不顾旁人性命的杀手,如此这份威胁才能起了效果,笑了笑继续道:“这位兄弟功夫自然比我好上许多,可功夫再好要想同时救下三个人,也不太可能。”话点到即止,意思再明显不过,张户若死,那三人也活不了。
林子朝按住仆郇紧握刀柄的手,示意他暂且不动,随即看向张户,不急不缓道:“动作、反应如此迅速,体力也不错,一点不像几日都没进过食的灾民,这几天的日子你应该过得比他们舒坦的多了,所以你也不缺这碗热粥。”察觉到张户眼中的一丝厉色,林子朝继续道,“这里是寒山寺,都是出家修行之人,自然也没有色。而若要权的话,你应该是冲着沈晋来的,可看你这意思也没打算救他。”
“不为粮,不为色,不为权,那就只剩一个——为财而来!”
听完林子朝的话,张户眯了眯眼睛,眼中只剩下杀意。不错,这小子说的没错,就这一碗连米都没的破粥,他才不稀罕,他要的是寒山寺。多年来寒山寺可是收了不少布施,他可是眼馋许久,以前天下太平,他不好强抢免得太出风头被人清剿,现在一场雪灾,人心惶惶,府衙忙着掩盖灾情,没空理他,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前几次趁着方丈施粥他混了进来,里里外外摸了个清楚,就差一个时机让寒山寺乱起来,他好浑水摸鱼。盯了这么久,煮熟的鸭子离自己嘴边可就只差毫厘,他不能让这小子坏了计划,更要让寒山寺乱个彻底。
拍了拍手,张户挑眉从桌边走开,看向对自己有些许畏惧的众人,大声道:“我张户之前是流匪不错,这几日的坏事也没少干。这些我都认!我认我是个罪人,是个坏人,可我也要活命,谁想死?你想?还是你想?”目光滑过人群,没人敢与其对视,纷纷躲开,张户满意的转过身,指着林子朝中气十足道:“要是有一天我在菜市口被砍了头,那是我活该,我还是认!我坏,但要是我吃饱喝足了,我可就不伤人了。而你呢,你们这些狗官,天天大鱼大肉,还不满足,屋子里的金山银山堆了几座,还大把捞钱。我是坏,但我至少堂堂正正,一分一毫也是刀口上挣来的,可你们面上说什么为国为民,私底下把百姓往绝境上逼,比我假多了!”
“你站在这,你以为你是凭的什么让大家都听你的话?凭你的官职,凭你是煜王手下的人?狗屁!他们听你的,不过就是因为你手上有粮,他们要那口锅里的粮食。”张户咧了咧嘴角,不怀好意道:“我劝你,把粮食都搬出来,这样你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上面。”
听到还有粮食,众人纷纷抬起头,满眼期待的看向林子朝。林子朝心中冷笑,张户的算盘打得够精,他明知道寺中已无余粮,反而隐瞒消息,激起众人的期待,到时候自己拿不出来,大家只会觉得自己欺瞒他们,有多大的希望就有多大的失望,这种落差足够自己被生吞活剥。这可比直接把消息撒出去,反响更好。
林子朝还未开口,一旁的小僧人焦急道:“没有余粮了,有的都在这了。本来就不多,这么多天的施粥,就快……”
话未说完,小僧人被林子朝拉住,瞥了眼底下惊慌怀疑的人群,心里打鼓,他说的是实话啊,方丈让大家把口粮节省下来,发给灾民。可这么多人,他们饿肚子省下来的粮食一人一口也都没了啊,难道他说错话了?
张户心中高兴,事情比他想的还要顺利,这可是他们自己说的,比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更加可信,哼,排了这么久粮食却没了,这还能不乱?他再添一把火,看这小子怎么灭,“我可不信,寒山寺是百年古寺,年年多少富贵人家捐善款,做法事,哪能没粮,肯定是他们藏起来了!”
这话一出,激起阵阵响应,有人挤着向前,抢锅里的粥,有人大声嚷嚷让寒山寺把粮食搬出来,一时之间,大殿之前乱做一团。听到前头的吵闹,了空也坐不住了,不知刚才好好的派粥,怎么成了这样,停了手上的木鱼,走到前头,安抚众人,“阿弥陀佛,大家小心,莫要伤了自己。”
“看!了空师父都坐不住了,寒山寺当真没粮食了,不然他好好的诵经何必出来。”
了空一惊,突然明白了林子朝之前让自己端坐于大殿之前诵经的意图,原来是为安抚众人,他越是淡定自若,一切如常,越表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大家才能心安。他这一动,虽然没有什么特殊,但在众人眼中却会认为生了变数,慌了心神。
“这……林施主,这该如何是好?”
林子朝看着下面躁动的人群,小声吩咐了仆郇几声,随即转头大声道:“诸位,张户是流匪,你们中也有不少人的亲人死于他手。而寒山寺众人倾囊相助,全寺上下尽心尽力,你们听着杀人犯的煽动,却要伤了救你们性命的人,你们的良心和脑子,在哪里?”
众人动作慢了一慢,看了眼了空,寒山寺的人怎么帮他们呢,大家都看在眼里,可这吃的——
张户冷声一笑,小子,想拿以前的事糊弄过去,也太不清楚这帮人想要什么了吧,以前的恩德和现在的诱惑摆在一起,算的了什么。
“我是流匪,你是狗官,我的话听不得,你的话就听得?方才那个妇人可不是我杀的,那个小孩可不是我见死不救,这么多人遭了雪灾府衙却不放粮,这可不是我的命令?我不过杀了几十人,而你杀了几万人,你比我可更要毒!”
“三点!”林子朝盯着张户,冷声道:“一,几十人和几万人的命,一样重,哪一项都是大恶!二,我没有官职,所以狗官这个词不适用于我!三,隐瞒灾情的命令与我无关,你们要找的人是他!”
被指出来的沈晋,一脸惊慌,他明明刚刚努力的不出一点声音,怕的就是被人想起来,只要被人再次想起来,他可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在活一次,何况现在这种局面之下。不行,他不能死,他要给自己挣活头。
“诸位,我真的知错了,我给你们下跪赔罪啊。”沈晋挣扎的想跪下,可身上的绳子让他不能动弹,一招不行在来一招,“你们知道的,我就是提个小师爷,干什么都要听刘项德的,是刘项德,是他不让我放粮的,我一早就让他赈灾,是他自己贪财怕事,不愿意啊。你们放了我,我愿意去指证,我帮你们告御状!”
“告御状就不必了,煜王现在已经在来寒山寺的路上,大家有什么冤屈直接说就是,不需要通过任何人。”林子朝故意点明煜王行踪,瞥了张户一眼,果然看到他皱了眉头。虽不知王爷何时会到,但一把利刃悬在张户心头总能起到点威慑。
“煜王?煜王也可以啊,我一定把刘项德这些年来的罪证全都禀告煜王。林公子,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听听,都这样了,你还敢说你和这些狗官没关系。大家一起上,把这些狗官绑在一起,煜王要是不给我一个公道,我们就不答应。”张户的一个手下揪住沈晋的话不放,反过身煽动众人。
众人心中对林子朝本就有怕,对沈晋也是恨之入骨,听着张户的话,都生出些小心思,这人是煜王的手下,绑了他就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众人恶狠狠的盯着眼前之人,慢慢向前逼近,了空的劝阻根本不过双耳。张户心中高兴,果然一群饿疯了的狗比一只单打独斗的狼更好驱使,快点乱起来,越乱,他才越容易脱身做事。
眼前每个人眼中的怒火,嗜血,林子朝一一扫过,没了理智,手便不是自己的,眼也成了旁人的,整个人便是他人手中最趁手的兵器。
“我说过要救他吗——”
轻轻几个字,沈晋绝望的闭上眼睛,张户握紧了拳头,前进的众人顿下了步子。
一笑,一挑眉,林子朝慢慢走向沈晋,缓声道:“我是民,他是官,从来都是官救民,何时需要民来救官?”
又是这种不达眼底的笑意,沈晋气的发抖,方才林子朝把自己绑起来时脸上挂的也是这种笑容,“屁!林子朝,你刚才绑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是民!”
“所以我细想了想,方才是我僭越了,犯下如此大错,望沈师爷恕罪。”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纠错啊。”林子朝笑的纯良无害,用刀割断绑着沈晋的绳子,微微侧身,“沈师爷,您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