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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狱卒急忙赶来,抱着沈城的身子猛拉,费尽了力气,才救了他性命。
狄云坐在地下,不言不动。那狱卒嘻嘻哈哈的将鸡肉和喜糕都捡了去。狄云瞪着眼睛,可就全没瞧见。
这天晚上三更时分,他将衣衫撕成了一条条布条,搓成了一根绳子,打一个活结,两端缚在铁栅栏高处的横档上,将头伸进活结之中。他并不悲哀,也不再感到愤恨。人世已无可恋之处,这是最爽快的解脱痛苦的法子。只觉脖子中的绳索越来越紧,一丝丝的气息也吸不进了。过得片刻,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是他终于渐渐有了知觉,好像有一只大手在重重压他胸口,那只手一松一压,鼻子中就有一阵阵凉气透了进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才慢慢睁开眼来。
眼前是一张满腮虬髯的脸,那张脸咧开了嘴在笑。
狄云不由得满腹气恼,心道:“你事事跟我作对,我便是寻死,你也不许我死。”有心要起来和他厮拚,但委实太过衰弱,力不从心。那疯汉笑道:“你已气绝了小半个时辰,若不是我用独门功夫相救,天下再没第二个人救得。”狄云怒道:“谁要你救?我又不想活了。”那疯汉得意洋洋的道:“我不许你死,你便死不了。”
那疯汉只笑吟吟的瞧着他,过了一会,忽然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我这门功夫叫作‘神照经’,你听见过没有?”
狄云怒道:“我只知道你有神经病,什么神照经、神经照,从来没听见过。”
说也奇怪,那疯汉这一次竟丝毫没发怒,反而轻声哼起小曲来,伸手压住狄云的胸口,一压一放,便如扯风箱一般,将气息压入他肺中,低声又道:“也是你命大,我这‘神照经’已练了一十二年,直到两个月前才练成。倘若你在两个月之前寻死,我就救你不得了。”
狄云胸口郁闷难当,想起戚芳嫁了万圭,真觉还是死了的干净,向那疯汉瞪了一眼,恨恨的道:“我前生不知作了什么孽,今世要撞到你这恶贼。”
那疯汉笑道:“我很开心,小兄弟,这三年来我真错怪了你。我丁典向你赔不是啦!”说着爬在地下,咚咚咚的向他磕了三个响头。
狄云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声:“疯子!”也就没再去理他,慢慢侧过身来,突然想起:“他自称丁典,那是姓丁名典么?我和他在狱中同处三年,一直不知他的姓名。”好奇心起,问道:“你叫什么?”
那疯汉道:“我姓丁,目不识丁的丁,三坟五典的典。我疑心病太重,一直当你是歹人,这三年多来当真将你害得苦了,实在太对你不起。”狄云觉得他说话有条有理,并没半点疯态,问道:“你到底是不是疯子?”
丁典黯然不语,隔得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到底疯不疯,也难说得很。我只在求心之所安,旁人看来,却不免觉得我太过傻得莫名其妙,也可说是疯了!”过了一会,又安慰他道:“狄兄弟,你心中的委屈,我已猜到了十之八九。人家既然对你无情无义,你又何必将这女子苦苦放在心上?大丈夫何患无妻?将来娶一个胜你师妹十倍的女子,又有何难?”
狄云听了这番说话,三年多来郁在心中的委屈,忍不住便如山洪般奔泻了出来,但觉胸口一酸,泪珠滚滚而下,到后来,更伏在丁典怀中放声大哭。
丁典搂住他上身,轻轻抚摸他长发。
过得三天,狄云精神稍振。丁典低低的跟他有说有笑,讲些江湖上的掌故趣事,跟他解闷。但当狱吏送饭来时,丁典却仍对狄云大声呼叱,秽语辱骂,神情与前毫无异样。
一个折磨得他苦恼不堪的对头,突然间成为良朋好友,若不是戚芳嫁了人这件事不断像毒虫般咬噬着他的心,这时的狱中生涯,和三年来的情形相比,简直像是天堂了。
狄云曾低声向丁典问起,为什么以前当他是歹人,为什么突然察觉了真相。丁典道:“你若真是歹人,决不会上吊自杀。我等你气绝好久,死得透了,身子都快僵了,这才施救。普天下除我自己之外,没人知道我已练成‘神照经’的上乘功夫。若不是我会得这门功夫,无论如何救你不转。你自杀既是真的,那便不是向我施苦肉计的歹人了。”狄云又问:“你疑心我向你施苦肉计?那为什么?”丁典微笑不答。
第二次狄云又问到这件事时,丁典仍然不答,狄云便不再问了。
一日晚上,丁典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这‘神照经’功夫,是天下内功中威力最强、最奥妙的法门。今日起我传授给你,你小心记住了。”狄云摇头道:“我不学。”丁典奇道:“这等机缘旷世难逢,你为什么不要学?”狄云道:“这种日子生不如死。咱二人此生看来也没出狱的指望,再高强的武功学了也毫无用处。”丁典笑道:“要出狱去,那还不容易?我将初步口诀传你,你好好记着。”
狄云甚为执拗,寻死的念头兀自未消,说什么也不肯学,仍要寻死。丁典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束手无策,恨不得再像从前这般打他一顿。
又过数日,月亮又要圆了。狄云不禁暗暗替丁典担心。丁典猜到他心意,说道:“狄兄弟,我每个月该当有这番折磨,我受了拷打后,回来仍要打你出气,你我千万不可显得和好,否则于你我都是大大不利。”狄云问道:“那为什么?”丁典道:“他们倘若疑心你我交了朋友,便会对你使用毒刑,逼你向我套问一件事。我打你骂你,就可免得你身遭恶毒惨酷的刑罚。”狄云点头道:“不错。这件事既如此重要,你千万不可说与我知道,免得我一个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丁大哥,我是个毫无见识的乡下小子,倘若胡里胡涂的误了你大事,如何对得起你?”
丁典道:“他们把你和我关在一起,初时我只道他们派你前来卧底,假意讨好于我,从中设法套问我的口风,因此我对你十分恼怒,大加折磨。现下我知道你不是卧底的奸细了,可是他们将你和我关在一起,这般三年四年的不放,用意仍在盼你做奸细。只望你讨得我的欢心,我向你吐露了机密,他们便可拷打逼问于你。他们情知对付我很难,对付你这个年轻小伙子,那便容易之极。你是知县衙门的犯人,却送到知府衙门的囚牢来监禁,自然便是这个缘故。”
十五晚上,四名带刀狱卒提了丁典出去。狄云心绪不宁,等候他回转。到得四更天时,丁典又是目青鼻肿、满身鲜血的回到牢房。
待四名狱卒走后,丁典脸色郑重,低声道:“狄兄弟,今天事情很糟糕,当真不巧之极,给仇人认出了我。”狄云道:“怎么?”丁典道:“每月十五,知府提我去拷打一顿,那是例行公事。可是今天有人来行刺知府,眼见他性命不保,我便出手相救,只因我身有铐镣,四名刺客中只杀了三个,第四个给他跑了,这可留下了祸胎。”
狄云越听越奇怪,连问:“知府到底为什么这般拷打你?这知府这等残暴,有人行刺,你又何必救他?逃走的刺客是谁?”丁典摇摇头,叹道:“一时也说不清楚这许多事。狄兄弟,你武功不济,又没了力气,以后不论见到什么事,千万不可出手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