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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层楼高的老房子,在这个城市已经不算多了,陈芷晴坐在栏杆上给杜寻打电话,言简意赅:“你现在不来见我,以后永远都不要想再见到我了。”
刚送完筠凉的杜寻,只好马不停蹄地又跑去见陈芷晴,因为极度的焦灼和疲倦,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差点跟迎面而来的一辆的士撞上。
在的士司机心有余悸的叫骂声中,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杜寻的心头。
杜寻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看见栏杆上那个孤单的女孩子,她的脸上写着决绝。
是什么令一切变成了这样?杜寻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他只能哀求她:“芷晴,不要这样,你下来,我们慢慢谈。”
“还有什么好谈的呢?”她微笑着反问他,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杜寻一时语塞,陈芷晴却自顾自地说下去:“长恨人心不如水,杜寻,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你那么聪明,当然知道……但你想过这句话有一天会被我用来说你吗?”
曾经所有的感情,就这样被牺牲掉了,就像战场上森森的白骨被沙尘掩埋,谁还会记得那些虽不荡气回肠却也刻骨铭心的回忆呢?
陈芷晴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六层楼下的水泥地板:“杜寻,你说,是头先着地好,还是脚先着地好呢?”
像一根被绷紧的琴弦终于不堪过重的力道而断裂,杜寻整个人像元神涣散一般抱住头,痛苦地喊道:“陈芷晴!”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子回过头来对他笑道:“你觉得我很卑鄙是吗?告诉你,还有更卑鄙的……”
听到这里,袁祖域不禁打了个寒战,手里握着的玻璃杯也顺势一抖,有些水泼了出来。
我真的难过得几乎都说不下去了,这件事我不晓得可以跟谁说,我是筠凉最好的朋友,杜寻是顾辞远最好的朋友,于情于理我似乎都不应该向着陈芷晴。
也是要等到某些真相揭示之后,我才会明白,原来冥冥之中真的充满了隐喻,我在为陈芷晴落泪的时候,何尝不是为了自己落泪。
我停顿了一下,袁祖域迟疑着问我:“那她说的,更卑鄙的事情,是什么?”
“定位,在杜寻提出分手的时候,她就悄悄对他的手机进行了定位,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出现在钱柜。”
杜寻在崩溃之余也被这件事弄得非常愤怒,各种难以言叙的情绪交杂起来令他口不择言:“陈芷晴,你从哪里学到一些这么龌龊的手段?!”
她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无所谓地笑着,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龌龊吗……可能是有一点吧,可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
一切都已经变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再回到起点,伤害被撕裂得越来越大,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得越来越远。
到了此时,杜寻反而平静下来了。
面无表情的他看上去极其残酷和无情:“你说得也对,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我自己本身不也是个浑蛋吗?”
陈芷晴脸上那无所谓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像是不敢相信杜寻会这样对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你说真的?”
“真的,道歉的话我也说了,我想要做的弥补你的事,你也不给我机会,我还能怎么样呢?只能尊重你的选择了,你想跳就跳吧!”
陈芷晴真正的慌张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她是从这一刻开始意识到,当杜寻把对待别人的那种态度拿来对待她的时候,一切是真正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杜寻冷漠的脸,忽然之间,所有准备好的、刻薄的、想要拿来奚落他和筠凉的话语,都像是卡在喉头的鱼刺,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杜寻继续说道:“你恨我,我明白,你口口声声说把最好的年华给了我,难道这种事不是互相的吗?我难道是把风中残烛一样的岁月给了你吗?你在国外的那两年,我难道没有去看过你吗?这段感情难道我就没有努力维系过吗?”
一连串的反问令陈芷晴应接不暇,很久很久都没有任何回应。
杜寻顿了顿,接着说:“我也不愿意这样的,但是,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力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杜寻说完这句话,不等陈芷晴再说什么,返身就下楼了。
这是陈芷晴小时候住的地方,几年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陈芷晴非要带他来这里看看,说是要让他了解自己的过去。
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开始的事情,竟然也要在这里结束。
他在下楼梯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吧,在自己掌控不了事态变化的时候,便选择听天由命。
让那个叫作命运的东西来安排人生接下来的发展。
在下到最后一节阶梯的时候,他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杜寻!”
然后,一声沉闷重物坠地的声音,只有老宅的屋顶上突然盘旋而起的鸽子,看到了少女飞身一跃的身体,是以怎样不可抗拒的决绝姿态,遽然落地!
脑袋里似乎有无数金属嗡嗡作响,随即成为巨大的轰鸣声。
人声鼎沸嘈杂,救护车与警车的呼啸,远处的天空一声接一声的闷雷……世界上所有能发出声响的物体都在这一刻齐鸣……
杜寻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袁祖域握住我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
他有一双在男生中罕见的修长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做出反应,而是等了等,才装作擦眼泪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陪着筠凉赶到医院的时候,陈芷晴的父母还没有来,杜寻一脸惨白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
筠凉甩开我奔向他的动作那么自然,我傻傻地看着他们在我面前紧紧拥抱。
“我忽然,很想吐。”我对袁祖域说。
很奇怪,我的声音里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似乎人性里某种“恶”开始彰显出来,我的语速很快:“他们真的不怕报应的吗?陈芷晴还在手术室,生死未卜,他们竟然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拥抱?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不知不觉间,天都黑了。
昏黄的灯将我们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隐约,灰暗,像是某部黑白默片里的剪影,一个简单而模糊的轮廓。
袁祖域本来一直沉默着,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说:“宋初微,我真的不觉得他们罪无可恕。”
“感情的事情原本就是分分和和,本来可以好聚好散,你看这条马路上,哪个人没有失恋过?是那个女生的偏激害了自己。”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这样的言论,不过是同为男性的他站在杜寻的角度看待问题而已。
“不是这个意思……”他摆摆手,“我是旁观者清,你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夹杂了太多的主观意愿,换句话说,你太入戏了。”
好像有一道闪电在我的眼前闪过,一瞬间,所有的角落都被照得通亮,我怔怔地看着袁祖域的嘴唇一张一翕:“你认真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么回事。”
“你潜意识里是想起了上次你跟你男朋友那件事,你痛恨不忠所以迁怒于你的朋友,而事实上,他们并没有你说得那么罪恶滔天。”
我全身一冷,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我快步走着,袁祖域跟在我身后喊了很多声我的名字,可是我执意不回头。
真是可笑,我干吗要跟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说那么多,我干吗要向他倾诉我的看法,我怎么想,关他屁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