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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地上的王仁裕好一会儿没有听到皇帝让他起来,心知事情不妙。
又过了一会儿,刘承祐才冷冷道:“起了吧王学士。”
王仁裕还没有站定,便急问道:“微臣斗胆问陛下,外面……可有纰漏之事?”
皇帝忽然闯进锁院的考场屋子里,这种事虽不能说亘古未有,也够让主考们吓得腿肚子转筋了。
“立刻给朕到考场去!你……你亲自去给我盯着那个人……”刘承祐见王仁裕一脸茫然,于是续道“给我看着他,若是此人继续写什么狂悖之语……立刻给我抓了!”
原来本朝的一个伎俩,省试快结束时皇帝会轻衣简从的步入考场巡视一圈,且不表明身份,大部分考生不知此人就是君上,少部分官宦子弟则考前被家里大人提醒不可跪拜相认。
这样一来等到覆试或制试,又或者放榜后得中者正式面君时,大家自然会吃惊。而且他们回想起当初考试时皇帝亲临考场,又低调的巡视而“不忍心打搅大家的答题”,众人自然会越发的感激涕零,这也算是一种心理把戏了。
正因如此,如果皇帝自己直接命人去抓人轰人,那场面上就不好看,无法起到邀买人心的作用了,刘承祐必须要让考官去处理。
“然而……然而此时锁院期尚未结束,”王仁裕踌躇道,“臣就怕主考官亲临考场,不合国家体制……”
“什么国家体制!你去……立即去!”
王仁裕见皇帝满脸怒容,知道事情不妙了。只好再行叩拜后,匆匆离开贡院后堂。
距离贡试结束还有大约一个多时辰,王仁裕问了问监场的官员当时情况后,即悄悄走到了承远的身旁。见他正在满头大汗的奋笔疾书,于是把身体微微一偏,观看他试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承远“自创”的台阁体,王仁裕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答卷!”
他索性把身子都凑了过去,要看他究竟正在写些什么。
“夫民肥则镇弱,流民众,则节使雄也。将锉耕者俞烈,民弃地俞甚,继者食饷俞众,户皆以兵籍屯垦,所补牙兵者,何以亿哉(注1)?故尔法之苛,令之酷,乃助边将离也。寺产况与甚,乃其流弊者…………”
“哗啦”一声,承远正写得带劲,手中的卷子却被王仁裕拽了起来,这位主考官扫了一眼承远眉宇间隐隐透出的恼色,随即冷笑一声,浏览起试卷来。
承远先是吓了一跳,而后一怒,最终则一脸茫然,眼见王仁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越来越是不善,不由得暗暗发慌起来。
王仁裕将两张策论扫了一遍随手扔到桌上,又去看他的诗文,最终把卷子又摆在桌上为他整了整:
“继续写!”
他心中暗道:“倒要看这小子还会扯出什么狂悖胡言来。”
承远毕竟只是个历史系的本科生而已,他并不是古代科考制度和礼制的专家。
作为一个穿越回古代的现代年轻人,即使王溥在郑州酒馆里已经那么严厉的敲打他,但他稍不注意便不知轻重,他只知道八股文如何难写,却不知唐时制策的答卷同样不好写,自己整出一篇不对路数的东西会比交白卷好吗?恐怕未见得,胡写乱写只怕更加危险……
“时辰已至……”
报时的终于叫出了这句,整整十二个小时的奋战,让所有的考生们都感到犹如虚脱一般。承远正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然后潇洒的将手中之笔提起。
当监场官来收承远的卷子时,王仁裕摇了摇手,把他的卷子空了过去。这位主考官随即将承远的答卷卷起来,拿在了自己的手里……
王仁裕扬起头,一边看着着贡院屋顶的藻井,一边心中感慨万分……
“这几篇策论究竟是无章法的白丁胡言呓语,还是篇一世英豪所挥洒的惊世雄文呢?”
他又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只怪此人来错了地方,苍天不怜尔,惜之!”
其他大部分考生都在监场官的引导下有秩序的逐渐退场,少部分人则惊讶于主考官的闯入,更觉得这考官站在一个傻愣着的考生身边,手中还拿着他的答卷,如此场景看来颇为奇特,极少数人猜测承远似乎得到了特别的青睐,又或是被逮到夹带舞弊而等待惩处。
承远呆愣着坐在原地,感到身边射来的目光中时而艳羡,时而鄙夷,时而又幸灾乐祸,眼前的王师傅则冷冷的注视着他。自从穿越到后汉以来,承远历尽艰险,还是头一次处于如此复杂难以捉摸的场景中,他如在幻中,心中也感到五味杂陈……
王仁裕想到这样下去等人群散光了,那么自己和这学生独处考场,只怕更要惹人非议,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随我出去吧,后生。”
承远满腹狐疑,失魂落魄的跟在主考官后面。
“你那首咏春的应制诗,”王仁裕问道,“是在考场内感于何时何事而作?”
“啊……这是……这是学生想起自己初入中原时,有感于邓州的春色,故而能作。”
二人走出院落。
“你这诗,悲切中存着宏图展翼之势,而最后的展望中又残遗哀戚……”
王仁裕回过身来:“这诗必是有了半生挫折之人,方能写出……”
王仁裕感于自己波折的经历,对这类诗句中所含的情绪最是了解不过。
“如此的诗,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亦不敢言随时皆能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