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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涵眼睛一瞬间瞪大,心神俱震,似乎整个人都在高阶上那个“夏日之日,骄阳灼人”般的男人笼罩下。
好一会儿,他撇开头,冷冷一笑,“梁公还是一如既往,好大的口气。只是不知如您这样五百年不出一个的人物又如何看待下一任梁君的问题?梁公既比我君父强上那么多,想必诸公子也是涵难望项背的咯?”
子不肖父,可谓是梁公的心病;继承人问题,更是整个梁国最大的隐患。如今的梁国,油烹火烈,可是正因太强,一旦换一个昏庸的君主,恐怕就会辖制不住而分崩离析,这也正是《江山妩媚美人谋》中梁国的结局。
如此讥讽,梁公竟也不动怒,反而敛了那一身狂霸,摸了摸唇上短须,一笑,“所以寡人要你。”
谢涵侧目。
梁公踏下阶,“姬元耳根子软没主见,姬高狂妄鲁莽刚愎自用,其余诸子,懦弱的懦弱,骄纵的骄纵,没一个像寡人。”他嘴上说着痛心疾首的话,语气却是等闲,漫不经心,抬起一只手按在谢涵头顶,一叹,“可惜你不是寡人的儿子。”
谢涵:“!”
他悚然一惊,瞪大眼睛。
梁公见状,不由一笑,“你这是什么样子,寡人又不会把你骗来做儿子混淆梁室血脉。”
谢涵:“……”他脸颊一红,后退一步,刚脱出对方的手,对面人又开口了,“寡人只不过是想把你骗来做太傅罢了。”
谢涵:“!”太傅?太子姬元都多大了,不,他怎么可能会到梁国做太傅?
他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对面人戏谑的目光,宛如猫逗老鼠。
谢涵心内涌上一阵挫败,不得不承认自己又被对方溜着走了,偏又不甘心,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脑内忽然一道灵光――
梁公有十子,刚刚都显露出对他们明晃晃的失望了,而太子刚在半年前喜得麟儿,他心底不可遏制地升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来,“梁公是想让我教导公孙离?”
“聪明。”梁公轻一击掌,“既然你猜到了,寡人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
谢涵觉得自己简直要气笑了,然后他就笑了,“梁公高看我了,小子区区一黄口小儿,自己已是朝不保夕,若真有点才能,何至如斯境地?”
梁公竖起一根食指竖,手指上祖母绿戒指正抵在唇上,“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不可以不相信寡人的眼光,刘戟、姬必、韩围、……沈澜之、卫瑶,寡人相人,从未一失。”
“寡人说你行,你就行。”
“文事武艺,暂可不论。在寡人看来,第一,你有见地,有敏锐的政治直觉,能看清事务上的优劣;第二,你有胸襟,不会偏听偏信,也不会固执己见;第三,你有抱负,主张锐意改革,拒绝粉饰太平。有此三者,其余诸事,皆不重要了。”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落下,就像撞进心里一般,这一刻谢涵居然不想反驳,他撇过头,冷冷一笑,“那梁公凭什么觉得这样的我甘心为他国效命?”
“唉――”梁公叹了口气,“其实寡人也很喜欢楚太子子般,燕太子襄,但寡人从未想过要把他们收编,只想过收编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谢涵脸色“刷”地一白,血色褪去。
“因为寡人怕燕国和梁国好好的友邦关系崩了,因为寡人怕楚拓疆找寡人找拼命。”梁公笑笑,重新坐回阶上软榻,正了正衣襟,“但寡人不怕谢壬,他没那个胆量,更不会为你对上寡人。”
谢涵牙齿打颤,狠狠往下一磕,咬紧下唇,死死握住拳头。
“你看,你现在在齐国是什么光景,门可罗雀,进退两难,尴尬非常,你不恨吗?不想让陷害你的人付出代价吗?不想看看谢壬正眼看你后悔惋惜的样子吗?你就想这样在四四方方的一个小小府邸里老死吗?哦不,如果等齐四公子继位后,你就是这样隐形人的日子也过不成了,他有多心胸狭隘你比寡人更清楚,到时候就算你不管自己,你母亲怎么办,你弟弟怎么办?你没有一点势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任人揉搓,无能为力。”
梁公的声音低而缓,有种奇妙的韵律,每一个字都像踩在人心上一样。
“你来梁国后就不一样了,寡人会给你权利,给你机会,让你亲自教导太孙,待寡人百年之后,你便是位极人臣,你完全可以把楚楚夫人、齐七公子接出来。不用担心现在谢壬震怒,他不敢的,也不用担心梁国内众臣的排挤,梁国绝对是诸国中异国臣子最多的国家了。”
“梁公说的真是动听。”谢涵收敛情绪,低低一笑,“然而漫天画饼谁都会。”他抬头,双目锁住阶上身影,“可敢问梁公又凭什么觉得太孙会顺利即位,您可……年事已高啊。”最后四字,他一字一顿。“太子和诸公子又岂会忍气吞声?”
随着他话语落下,一片寂静。
有顷,阶上忽然爆发出一串长笑,“哈哈哈――”
梁公大笑出声,三声笑后又戛然而止,声音陡然压低,“那如果他们都不在了呢?如果寡人的儿子都死光了只剩下孙子了呢?”
“什么?”谢涵失声,禁不住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下一瞬反应回来后,他喉头宛若被一只大手掐住。
他问了一句千不该万不该问的话。
知道了这样的秘密后,除了投诚,梁公还会让他活着走出日晟殿吗?
“没有用的人,本就不该活着。”梁公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神色淡淡,“不过,现在他们还有些用处,不枉寡人浪费了十几年米养着。”
阳光被阻隔在门外,只能透过窗柩斜斜打入几道,映得高坐在上的人一半明一半暗,越显诡秘,衬得那凉薄话语更叫人心惊,谢涵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