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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梦影的丧事顾家全力承办,他想尽一点心意弥补一些愧疚之情的淳朴愿望也被拒之门外。顾家以不愿承认他的姑爷身份的态度折磨于他。顾辰乖戾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他明知女儿的死与他无关,但仍将压抑在心头负面情绪抛洒到他人身上,仿佛将一切过错归于他人,他便能证明自己的无辜和绝对正确的权威。
他开始自暴自弃,憎恨自己,讨厌自己乱七八糟的人生和犹豫不决的性格,他再次如闭关一般地躲在屋里,拒绝朋友,拒绝亲人,拒绝世界,也拒绝自己。
当他推开房门迎接外面的阳光时,信心全无,再也没有等在门口的身影,他的振作和努力失去了期盼,他便也无需再自欺欺人。经过这一番遭遇,他的仕途、情爱、婚姻可谓全盘失败,他的父亲试图用名利、家族、责任来激励他的入世之心在现实面前节节败退,本来就根基不稳的信念此刻全然崩塌,妻子的死毁了他最后的希望。被逼到尽头的他终于决定用承认失败,放弃执念的方式开始反抗,皇上的御案前出现了他以决绝的笔调书写的请辞书。
在风华正茂,风头最劲之时请求归隐山林,无论是朝廷同侪,亦或是宫廷亲人都将其原因归咎为发妻去世的心灰意懒。但他们脑海中情爱婚姻消逝对一个男子的影响微乎其微,大诗人元稹可以一壁写出凄艳绝伦的悼妻诗一壁艳遇不断,大词人苏轼可以对王弗魂牵梦绕、念念不忘,也可以妻妾成群,风月留恋。毕竟世上有几人能如王维般在妻子逝世后,一心礼佛,孤独终老。
他们认为林日昇不过也是沽名钓誉之辈,以请辞书换取一个长情之名罢了。可他却用一连三次的强烈要求狠狠地冲击了众人暗生的鄙夷之情。不久众人便在惊讶中相信他辞官的心意是无可动摇了。
李承勋也颇为头疼,在还没有最终能想好如何处理之前,他的奏折只能积压在御案上。
他的叛逆通过林淑妃的家信传到蜀地林府。正自得于自己英明果决中的林昶像被命运再次重击了一拳。他本已替儿子谋划好的前程道路瞬间化为泡影,他企图用儿子延续生命,实现理想的妄想因林日昇在挫折磨难中逐渐形成的完整人格而逐渐被碾碎。他从小便以儒家最高的道德标准来教导儿子,目的是用孝悌的道德枷锁绑儿子的心,只要以此为要挟,儿子便能听从他的摆布。在他的严厉的知识和道德教育之下,林日昇果然成为了一个仁爱正直的青年,然而世事难料,圣人的完美德行对他的影响更趋于博爱悲悯,而非治国驭民,他最终还是在林氏世代医德的熏陶之下走了另一条救人而非治人之路。
林昶连天加夜地赶赴长安,他通知妹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拖住皇帝的同意请辞的裁决,好在皇帝也徘徊在两难之中。他欣赏林日昇的宅心仁厚,赞叹他的医术高明,又可惜他的毫无权谋,这样的人留着不过是个无用的好人,但能官易得好人难觅,立他为一个道德楷模也未尝不是件笼络人心之事,此外他还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莫如调他入太医院,成为自己的御用大夫,也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这不啻对林昶来说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进入太医院成为太医,说白了不过是个身份高贵些的大夫,他希望儿子出将入相,而不是囿于家族行医的怪圈里,否则他林氏将永生永世都无法翻身,堂堂正正地跻身士族名门。
因而林昶几乎是气急败坏似得出现在长安城林府的大堂里,他坐在太师椅中,脸上即便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但仍是一副眦裂发指的模样。一见面,跣足科头的林日昇便撩衣跪在地上,负荆请罪似得全程垂着头。
林昶见了儿子,便自生出一丝不祥之感,他狼狈落魄而非刻意为之,而是发自肺腑的心灰意冷,怠懒与颓唐到了极点,仿佛失去了人生所有的信念和意志,灵魂死掉,肉体苟活,让他心惊。
他必须立即调整策略,此刻的威逼只会让儿子心生厌世之念,只有让他重新燃起斗志,才能让他重换新生。他立即换了一副慈祥的面孔望着他,眼中具是怜惜和理解,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亲自将他的扶起坐下。
他的绝佳涵养也只能在林日昇这种温润君子面前装装样子,一遇到林月沅爽辣直白的人,立刻便原形毕露。
林月沅抱着鞭子站在他面前,目光斜视,既不请安,也不下跪,嘴角不屑的勾着,令林昶登时火冒三丈。
他一拍扶手,植发冲冠道:“我就见不得你这幅样子!你在宫里这些日子就学的这样的规矩不成?见了父亲,连起码的规矩都没有吗?”
林月沅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不想见我就别叫我来。”
林昶扶须沉声道;“你也到年纪了。等你有了婆家,我想见你也难了。昨日我进宫拜见你姑母,与她商议你的婚事,见了鼎山王的儿子郑醇……”
林月沅柳眉倒竖,上前一步便要怒吼。
林日昇抢先一步重重跪在地上,大呼:“不可。郑醇此人好色爱酒,品行不端。纵然是鼎山王嫡子也绝非可嫁良人。父亲你要三思啊。”
林月沅踢翻面前一张椅子,破口大骂:“你丧心病狂了是不是?为了地位权利,把儿女全都当成赌码。你瞧瞧你替哥哥选的好亲家,如今又想摆弄我,我告诉你,休想!”
他对女儿这火爆脾气是又爱又恨,他年轻时若有女儿一分勇敢,也许能挣脱母亲的束缚,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但他也承认自己在重复母亲专制的道路,将自己失败的人生强加给儿女,且都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在成全儿女的人生。
林昶怒气反笑:“我还没有说完,你们急什么。即便我愿意,你姑母也是疼你的,断不会同意。我们替你选的人家自是极好的,你也不用总骂你爹没有良心,顾家纵有万般不好,你去世的嫂子,还是于我们家有大恩的。郑醇自是有些不堪,只是我替你选的这个人家,想你再也难挑出错处。”
他得意而笑:“施烈将军的二公子总配的上你这位大小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