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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北风凛冽,大雪漫天。
几株多情的红梅,艳羡天边自在的飞雪,情不自禁地抖落一身的娇艳,随风而舞的花瓣如翻舞的红色鲜血,偶尔有几片被呼啸的寒风垂落在绮罗殿内的画帘之上。
一个衣着单薄粉衫的豆蔻少女,搓着双手,嘴里哈着热气自外面掀帘进来。院内的雪花如飞蛾扑火般顺着帘子快速闪开的缝隙疯狂的涌入温暖的屋里。宫女站在门边跺跺脚,摇落粘在鬓边的几粒雪珠,躬身上前对主子回道:“娘娘,翰林院的楚大人在外求见。”
倚在窗前观雪的谢流红,舒展了一下双臂,拢了拢身上的狐白裘,抱紧了怀中的手炉,抬眼看了看宫女冻得如涂了胭脂般通红的双颊,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道:“传。”
宫女应声而退。少顷,一位身着官服,头戴黑色纱帽的少年文官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在她面前跪拜道:“微臣楚长庚见过娘娘,愿娘娘吉祥如意,万福金安。”
为了维护皇帝嫔妃的庄重仪表,谢流红收敛起懒散的姿态,坐直了身子,整肃容貌。后见来人装束怪异,她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但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难免小孩心性,兴之所至,便意趣盎然地打量起对方来了:相比于一般男子,这位楚大人的身形要更加单薄矮小瘦弱,已经改小的官袍罩在他身上似乎并不贴身,空荡荡的长袖被他走路的动作甩地左摇右摆,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飘逸之风。
谢流红轻启红唇,客气有礼:“楚大人多礼了,快快请起。赐座,看茶。”秀稚的声音与她故作端庄沉稳的口气不甚相符。
分散立于房中如摆设的宫女们受到指令,恭顺地低头领命,几人自动分工,倒茶水,搬椅子,殷勤伺候。楚长庚并未起身就坐,而是抱拳续道:“多谢娘娘。启禀娘娘,微臣楚长庚现供职于翰林院图画院,翰林院的叶大人将微臣分配到娘娘的绮罗殿,专门听候娘娘差遣。今后若娘娘有任何吩咐,可随时遣人去翰林院传召微臣,微臣必将尽心竭力。”
谢流红“哦”了一声,点头微笑道:“本宫才道这么冷的雪天,楚画师辛苦了,冒雪从翰林院赶过来。只是……”
她轻蹙娥眉,用奇怪的眼神瞥了一下楚长庚的帽子,问道:“楚大人,为何不像宫中其他画师的装扮,头上不戴官帽而戴着这么一顶纱帽呢?”
楚长庚身体前倾,露出上衣右肩处的一块未融化干净的雪渍。谢流红敏锐的发觉,他呈抱拳状的双手的手背颜色竟与肩上那莹莹白雪一般晶盈洁白,私想来这少年的容貌定不差,没准还是位眉清目秀的美男子呢。
谢流红双眸流转,神色间对这个少年文官透出一丝好感。她充满好奇地盯着对方,红扑扑的俏脸上写满妙龄少女的纯真。
楚长庚紧守宫中规矩,至始至终未敢抬头看过谢流红一眼,只是从她的甜软的声音、和蔼的态度中推断出坐在自己对面的应该是一位甜美可人,亲切单纯的美丽少女。
他耐心地对谢流红解答道:“回禀娘娘,臣年幼时曾遭家中大火损毁容貌。是故,臣用黑纱遮面,防止丑陋的相貌惊骇别人。臣不愿因天降横祸而自暴自弃,便发奋苦练画技。微臣进宫之时,已向皇上禀明原由。圣上英明仁慈,并不因臣之容貌而轻贱于臣。反而于万人之中钦点臣进了翰林院。臣心中万分感激,自当感恩戴德,不负圣恩。”
谢流红听了楚长庚不幸的经历,心生同情,同时又感佩于他平淡沉静的话语中流露出的身残志坚的意志,肃然起敬道:“大人之言,本宫佩服。刚刚是本宫失言了,大人莫怪啊。”
楚长庚惶恐道:“微臣不敢,娘娘言重了。”
谢流红请楚长庚上坐。楚长庚撩衣坐定,眼眸下垂看地,双手扶于膝盖,温言道:“娘娘,皇上昨日下旨命翰林院做一幅游乐图,要将宫中的众位贵人娘娘,全都绘于其上。臣不才,负责绘娘娘的图像。臣必须将娘娘的行、坐、卧等各种姿态描绘下来以求精益求精,不知娘娘这几日可得空闲?”
谢流红欠了欠身,笑道:“可巧我这几日白日都有空。大人得空便过来吧,别耽搁了皇上的吩咐。”
楚长庚离座,行礼道:“是。”
谢流红与楚长庚一见如故,两人年纪相仿,通晓诗书,话题投机,相聊甚欢。楚长庚听闻宫人们将这位谢娘娘传得神乎其神,毕竟她与皇帝的邂逅太过传奇。他还曾担心谢昭容出身宫女,年纪轻轻,深得圣宠,会变得嚣张跋扈,盛气凌人。今日一会,她知书达理,温柔谦和,难怪皇上会对其一见倾心了。
等谢流红请教完绘画的问题。楚长庚欠身离席,起身与她作别,返回翰林院复命。他撑起靠在门边的青竹伞,走下石阶,在几位宫女的送别下,进入茫茫无边的皑皑雪幕中。
出了殿门是一层层高耸的黄瓦红墙,夹在沉闷的宫墙之中的是一条漫长的大路,地上覆满了厚厚的积雪,踏在上面嘎吱作响。这贯串南北,纵横东西的路看似平淡无奇,它们却承载了帝国里最隐秘的故事,鲜血、尊荣、斗争、杀戮,它们是饱经风霜的历史见证,每一个走在上面的人都会莫名的产生一种敬畏感。
在宫墙的下一个转弯处,楚长庚与一位身穿武将官服的年轻武官插身而过。为了防止自己滑到的两人都专注地盯着地面,彼此视而不见。
二人错过的瞬间,一株伸出宫墙外的雪松枝桠不堪重荷,身躯微躬,“啪”,一团积雪砸落在武官的身后。武官闻声回头,眼光顺势落在了楚长庚的背后。楚长庚没有听见,他端着竹伞,安静地在风雪中行进,身后留下了一长串笔直的脚印,不紧不慢的步调似与无声的飘雪融成了一首静美的诗篇,从年轻武官的心头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