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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晓柳都能看出来的事,作为儿子的万仲勇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亲爹的眼神变化呢?万仲勇维持着跪姿,双手紧握: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爹早在娶了后娘进门的那一天就不再是他的爹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到爹迟疑的眼神,还是会心痛呢?
站在万仲勇身边的春樱早在张氏不依不饶的时候也顺势跪了下来,这会自然没有错过丈夫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之色,遂贴心的伸手拍了拍万仲勇握的青筋直爆的手,无声的安慰道:别难过,你还有我们。
万仲勇从来不是愚孝的人,只不过自小没了娘,唯一的至亲长辈就是爹了,这血缘亲情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得了的,所以不管之前嘴上说的多么干脆,事到临头,心里总免不了怀着些许期盼,现如今,万大富可算把万仲勇心中那微不可察的亲情都给作没了。感觉到妻子掌心的暖意,万仲勇侧过头冲着妻子微微一笑:是啊,我还有你们,没有爹,我还有妻儿,而我是他们最大的依靠了。
被万大富伤透了心的万仲勇不再犹豫,而是结结实实的把头磕的咚咚响,“爹啊,不是儿不孝,实在是家里真的没有钱了。爹啊,看在过世的阿娘的份上,你且宽限些时日,给你孙子、孙女儿留条活路吧。”
万仲勇这番哭诉,与其说是恳求,不如说是威胁更为恰当,没见万大富当场脸色就变了吗?但是,万仲勇聪明就聪明在,把过世的亲娘陈氏拿出来说事,想到自从嫁了他,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最后活活给累死的元配,万大富满腹腔火却怎么也烧不起来了。就连一旁因为何氏无声的阻拦,从万仲勇被张氏刁难起,就一直在忠实的扮演壁花角色的万伯忠也忍不住湿了眼。亲娘死的时候,二弟才多大点人啊,现如今,二弟可能连亲娘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吧。就是他自己,也已然回忆不起亲娘的音容笑貌了,但是亲娘在世时的快乐日子,万伯忠永远都忘不了。思及此处,万伯忠再也不忍不住了,一把甩开何氏的手,扑通一声跪在了万仲勇身边:“阿爹,……”
万伯忠的本意是好的,他是真心想帮着同母弟弟说话的,无奈他天生就是个笨嘴拙舌的,开了个头,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只得学着万仲勇一味的朝万大富磕头。
至于一直稳坐钓鱼台的张氏这会也有点坐不住了,这贼老二提谁不好,非提起老头子前头那个死鬼老婆。张氏能够在进门不到一年时间里,就把万大富哄的服服贴贴的,不得不承认,张氏的情商还是在线的。张氏很清楚,万大富对死掉的元配陈氏充满了愧疚感,所以,平日里,不论两人怎么吵,张氏绝对不会说陈氏一句不是的。张氏不知道,万仲勇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是现在看来,万大富多半是不会帮着她一起逼迫万仲勇了,哼,罢了,暂且放他一回,反正万仲勇还要在家住一宿呢,她就不信挖不出银子来。
于是,聪明的张氏赶在万大富开口之前先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老二,这大过节的你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这是想折我和你爹的寿不成?咱老万家可是村里有名的厚道人家,从来不做那卖儿卖女的丧良心勾当,你这话说出来不是朝我们老俩口心窝里戳刀子嘛。行了,快起来吧,老大媳妇,你还杵在这干嘛呢,饭好了没,想饿死这一家老小啊?!”
别看张氏最疼小儿子,但四个儿媳妇,谁最能干活计,谁是绣花枕头,张氏心里比谁都要清楚。春樱常年和万仲勇住在京城,张氏就是想使唤也使唤不了,然后,一个村子里住着的何氏就成了张氏主要的搓磨对象。尤其在冬至这样的大日子,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祭祖日子,村里但凡家里过的去的,都会狠心做些实惠的大菜,供完祖宗还能给家里的老老小小打打牙祭不是。小儿媳是秀才家的小娘子,出嫁前身边都有丫环使唤着,进了老万家门,除了读书啥事也不会干的万季义养活小俩口都难,哪里还能养得起丫环啊。江氏不得已把丫环打发回娘家去了,学着自己料理家务,到如今,儿子都五岁了,江氏做出来的饭食也仅仅能入口罢了。至于老三媳妇,干活还凑合,只是这灶上手艺,也就比江氏略强些罢了。倒是大儿媳妇何氏,烧菜的手艺算得上是老万家头一号了,所以,但凡喜庆日子,张氏都会把何氏叫来掌勺,今天也不例外。
何氏在万仲勇一家回家前一直带着闺女在厨房忙活着,后来万仲勇进了院子,何氏生怕自家男人看到多日不见的弟弟会犯浑,这才巴巴的跟进堂屋,时刻注意着万伯忠的一举一动。虽然说,最后,因为万仲勇提起陈氏,何氏最终没能拦的住万伯忠犯傻就是了。对于张氏这个继婆婆,何氏心中也是恨的紧,无奈自家男人没本事,只能在村里讨生活,一个村里住着,想要像老二家那样撇开张氏过自己的小日子显然是不成的。而且,比起万伯忠,何氏总算有点心机,深知明着和张氏对着干,吃亏的总是自己。所以,这些年来,何氏可以说是任劳任怨的在张氏跟侍候着,张氏对他们一家倒也没有以前那样苛刻了,当然啦,这其中,万仲勇一家吸引了张氏绝大部分火力这点就被何氏华丽丽的无视了。
“哎,阿娘,饭菜都做得了,我这不是刚巧来问问您,什么时候开饭合适吗?”何氏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堂屋,那模样,若非亲眼所见,大约真会以为她不过是进来问个开饭时间罢了。
万晓柳望着脚步轻快的何氏消失在门边,不由低头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她这个大伯娘,倒是个八面玲珑的聪明人哪。
张氏松了口,万大富自觉这个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老妻还是很会体贴人的,当下对着张氏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转头发现,万伯忠和万仲勇兄弟还愣愣的跪在地上没起来,顿时皱起了眉头:“怎么,没听见你们阿娘说的话吗,还要我请你们起来不成?”
万仲勇发现,大半年没见,张氏倒是学会以退为进了。万仲勇可不是万大富,以他对张氏的了解,他可不相信,张氏会轻易偃旗息鼓,恐怕这会张氏心里正在憋什么后招呢。不过,万仲勇和张氏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倒也不怕张氏玩花样,而且他爹虽然是个偏心眼偏到没边的,关键时刻还是可以借他爹的势来压一压张氏的,这个时候,可不能把他爹给惹毛了。于是,万仲勇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带着万书栩和万书棋坐到了炕上。
乡下人家的土炕虽然较京城人家的要宽敞些,可也坐不下万家一家老小,所以,老万家节日聚餐都是实行男女分桌制的,万大富带着一家男丁坐在堂屋的炕上吃,张氏带着女眷在侧屋的小炕上吃。这侧屋原先是万伯忠、万仲勇兄弟的卧室,万家分家后,侧屋就成了万大富老俩口的会客厅了,毕竟侧屋炕小,不费柴火。老万家在小河村的日子算是排的上号的了,可说到底,老万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张氏又素来是个抠门的,居家过日子自然是能省则省了。今儿若不是冬至大节,张氏还舍不得把堂屋的大炕给烧上呢。
万晓柳穿越前,闲来无事,也啃过几本种田文,对文中的恶婆婆掌管着女眷们的食物分配权什么的,上辈子的万晓柳觉的十分不可思议,然而,今天,万晓柳终于在老万家见识了一回实况直播,只是如果被欺负的主角不是自家母女三人的话,万晓柳或许会有兴致好好观赏一番吧。可惜的是,没有如果的事,万晓柳望着清可见底的大汤碗,十分之怀疑,这真是糊糊汤吗,怎么和她印象中的糊糊汤差那么多?还有,明明男人桌上都是白面馍馍,怎么到了她们这边,就变成了粗粮馍馍、白面馍馍各一半了,可想而知,那白面馍馍和万晓柳母女没有半点关系就是了。
万晓柳在刚穿来的时候,不是没有吃过杂面馍馍,可惜,老万家做粗面馍馍的人显然没有春樱的好手艺,一口咬下去,硬绑绑的不说,面还没有完全发开,透着一股子酸味儿,真是,说多难吃就有多难吃了。至于配菜,祭祖是晚上的大工程,好菜都要晚上现做,老万家今儿中午的菜色,也就比往日好那么一点罢了,咸菜疙瘩是村里人家餐桌上的标配,再就是一海碗白菜肉片汤,可惜只见白菜不见肉片,一碟子腐乳外加一盘装的浅浅的炒鸡蛋,这就是万家冬至日的大餐了。万晓柳想,这清汤寡水的,也好意思叫大餐,这是欺负她没吃过正经的大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