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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饭了么?”
轻巧的足音沿着旋梯一路接近,房门向内转开,琳端着托盘走进屋内,上面摆着几块面包,以及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
“我有点儿紧张。”尤菲摇了摇头,“直觉告诉我,今天我们不会太顺利。”
“不用直觉也猜得到啦。”金发少女将盘子放到桌上,从陶罐中倒了杯热腾腾的乳白色液体,塞到她的手里,“如果什么都没发生,我倒是会觉得奇怪呢。”
尤菲低下头,略带清甜的香气钻入鼻腔——那是新鲜的雪兰羊奶,她向来喜欢的味道。
“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金发少女自言自语道,顺手抓了个面包咬着,“要不要换一个计划,让克洛维斯在城门上发表宣言?”
“那不符合传统,琳。”尤菲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摇了摇头,“奥莱尔家族借助了圣莱昂教会的力量,才得以推翻当年的卡斯帕王朝。自此每当新皇继位,都有现任的白袍主教在旁见证。而按照惯例,罗格曼也需要接受教会的祝福,以避免他……‘下葬后遭受邪恶侵扰’。”
“还真是麻烦。”琳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反正预定要得罪一部分民众,就最好别一并得罪了教会,对吧?”
没错,和四百年前一样。她点点头表示赞同。
“父亲会从「英雄门」出城,沿着狮鹫大道前往圣堂。”她放下杯子,从头梳理起当日不久后的安排,“在‘普罗托迪斯的注视下’,他将代表兄长领受教会的赐福,宣布先皇的死因和传位的决定。之后,由玛洛琳发表即位宣言,带队前往白石墓园,安葬罗格曼的遗体。”
“围观的人肯定有一大堆。”琳撇了撇嘴,“巴拉克将军和休斯还没回来,如果库伦再来闹事,只凭我们和卫兵们,可保护不了所有人啊。”
“这个倒不用太担心。老妈可是把库伦吓得够呛,短时间内他不会想来这儿的。”尤菲抿抿嘴,声音轻松了几分,“说起来,格蕾丝的状况怎么样?”
“好的不得了。她天天呆在皇家的狮鹫园里,感觉都快成了那儿的老大。”琳朝她比了个大拇指,然后轻哼了一声,“说到这个,昨天那个侯爵还讽刺我,说什么不如去当狮鹫饲养员,更能够发挥我的才能——虽然我不讨厌这个工作,但我不喜欢他。”
这也是预想之中的事。父亲在部分贵族中公开了她的身份,但琳依旧只是子爵之女。她们才二十多岁,远不符合多数常人对于‘巫师’的习惯印象——在他们看来,那都是些将自己关在塔楼里钻研十几年,以至于精神都有些不正常的中年或老人。
而尽管两人经历了许多冒险,能够拿出来讲述的却寥寥无几。
“除了那些被罗格曼赶走的官员,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金发少女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尤菲侧过头,望向窗外。朝阳正缓缓升向天顶,一并消融清晨的薄雾。
“我要再去确认一下路线,顺便和肯沃斯见个面。而你去找一下狮鹫卫队,今天下午的仪式中,由你和格蕾丝代替其中的一名骑士。”比起那些罗格曼留下的皇室禁卫,还是有个‘自己人’更加令她安心。
“没问题,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吧!”
金发少女与她碰了下拳头,快步跑下塔楼的旋梯。尤菲则慢慢喝完杯中的羊奶,披上外套,扎好头发,走到南侧城墙上方。
秋季的早上还有些凉意,从城墙上望向外城,街道和市集上热闹如常。尤菲用法术隐藏起身形,以魔力构建出双翼,沿着街道一路飞向教堂的方向。
她用秘术强化了听觉与视力,微风捕捉到下方人群的私语,再将其带回她的耳畔。其中多数是讨价还价和家长里短,也有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尤菲听到有人声称罗格曼肯定死了,另一人则怒气冲冲地反驳他。
“你瞎胡扯什么,罗格曼殿下可是……可是有那个上神看顾着的!我给你打个赌,要是罗格曼死的比我早,我就把我的袜子煮了吃下去!”
“你可说好了。”另一人懒洋洋地回答,“我这就去买口锅和调味料,明天你就带着袜子上门来吧。”
尤菲差点笑出声来。但想到实际的情况,又觉得不那么值得开心。类似的争辩还有几起,都没能引起太多关注。她一路飞过闹市,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布置。
她穿过光耀广场,从东南侧的后门进入大圣堂,推开准备室的门。屋内安静如常,身披白袍的大主教正埋首阅读,闻声缓缓抬起头来。
“肯沃斯。”她散去魔力,坐到主教的对面,“看起来你准备好了?”
“我希望如此,尤菲。”肯沃斯·培罗耸耸肩。“倒是你们,真的不多考虑一下?驾崩、葬礼、退位——我很担心辉光城的人们能否一口气消化掉这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那样更好,比起连续让他们不安三次。对了,肯沃斯。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别太惊讶。”
白袍主教合上手里的《光明福音》,怀疑地打量着她。
“还能有什么意外——你们打算做什么?”
她决定提前告诉对方。自己首先表示出诚意,才能得到教会的信任。
“公开罗格曼真正的死因。”尤菲伸出食指,点了点屋顶,“我想你明白。请放心,这不会影响到教会的声望。”
“是啊,我明白。”主教抬起手,轻抚有些花白的胡须,慢慢揉搓着下巴,“你们是打算和「天之主」——”
“现在还没有。”尤菲轻声打断对方的话,“但如果是的话,你们怎样想?”
鲍沃斯放下手,用拇指挠着左手背,沉吟了一会儿。
“我会聆听「光之主」的教诲。”他缓慢地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只要可能,我愿意和你们保持现有的关系,或者更密切一些。”
至少这算是个承诺,尤菲心想。她轻巧地站起身,左手点了点眉心,躬身向对方致意。
“如果是那样,你们将得到皇室的友谊……以及琳和我的。”
“两名年轻巫师的友谊,那可真不错。”肯沃斯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卡兰和我提起过你们,经过他亲爱的弟子之口……无论如何,路还很长,我希望看到你们走得更远。”
他是个好人。圣莱昂教会中,还有许许多多肯沃斯这样的信徒。相比之下,尤菲有些好奇,当年的奥斯汀到底因为什么才叛离教会,甚至杀害同袍,但现在显然不是提问的时机。
不管过去,无论缘由,坏人就是坏人。
“我们会的。”她柔声回答道,“祝你健康,肯沃斯。”
然后她离开教会,与来时一样返回内城,前往停放着罗格曼遗体的地下大厅。
得益于圣莱昂的祝福,加上秘术制造出的低温,那具遗体存放了两个星期,仍然和被发现时一般模样——甚至连些许的尸斑,都被守护的神术完全抹消。男人的身躯健壮,红发浓密,皮肤光泽饱满,仿佛仅仅陷入熟睡,没多久就能醒来,再次投入到繁重的政务当中。
那永远不可能了。
直觉告诉她,哪怕她询问埃达,得到的也将是否定的答复。而且,在确认如今「天之主」的身份与目的之前,她不愿更多地接触对方。
尤菲走到墙边,坐到青石的长凳上,默默温习常用的咒文和拆解手段。不多时,安娜薇尔和艾莉西娅、数名留在王城的公爵和伯爵、以及玛洛琳先后走进大厅,在罗格曼的棺椁旁伫立片刻,然后同样坐到一旁等待。
克洛维斯与大学士莱曼最后一个到达,十几名身披钢甲,手执长柄斧枪的皇室禁卫陪同两侧。当今的帝王走向大厅中心,轻抚金黑色的棺椁,沉默着凝望了约一分钟,然后背过身。
“时间到了,我们出发吧。”他低声宣布。
尤菲起身上前,用秘术令棺椁缓缓升起,漂浮在距离地面两尺的高度。四名禁卫分立两侧,拉动镶嵌其上的铜环,带着它攀上一道缓坡,来到王宫正前方的广场。
八名狮鹫骑士早已候在此处。他们全身披覆礼甲,手持皇室的金辉旌旗,面容掩盖在银白头盔之下。饶是这样,她仍然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好友——位于队列的右侧首位。狮鹫格蕾丝轻轻抖了抖羽翼,偏过头望了她一眼,视线里自信满满。
“很帅气嘛。”她用幻音术将话语送至对方耳边,“克洛维斯有老妈看着,玛洛琳和其他人就拜托你们了。”
骑士轻微点头回应,看似一本正经。
队伍在这里停歇了半小时有余。居住于内城的官员们陆续前来,瞻仰罗格曼·奥莱尔的面容与身姿,停留数分钟便行礼告退。等到最后一人转身离开,禁卫们再一次拉动棺椁,沿着顺时针方向,贴着内城环行整整一周。
当他们回到出发的位置,位于正南方,通常紧闭的大门也已完全开启。卫兵们走到前方,清理出七八公尺宽的通路,引导着整个队伍缓慢前行。
狮鹫大道平日就不缺人流,此时的阵仗则吸引了更多的注意。眼前的一幕随着口口相传迅速扩散,带来更多想要亲眼确证的民众,融入到整条街道的人群当中。
皇室的队列如同河流中的小舟,被裹挟着缓缓向着目标移动。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并不多,但被众人簇拥的金黑色棺椁,已经足以引起众多的猜测。
尤菲听到几声孩子的尖叫,以及从各处传来的咒骂和争吵。更多的人则紧闭着嘴,带着些许不安与恐惧,目光在狮鹫骑士、禁卫、克洛维斯与棺木上往复游移。
不算太长的道路走了整整半个小时。当狮鹫骑士带领着整个队伍转向,登上赫尔丘陵的缓坡,然后进入教堂前的宽阔广场,尤菲才略微松了口气。
只要‘敌人’还不算太笨,就不会在此时发起攻击——直到他们离开教会之前。
队伍从右方环过广场,将棺椁放置在五公尺高,白色大理石的圣·莱昂诺斯雕像脚下。克洛维斯走上前去,向早已候在此处的白袍主教点头致意。
“我们如约而至。”他说,“请开始吧,肯沃斯。”
人潮迅速自四面八方涌入,将广场围得密不透风。禁卫们以长斧拄地,勉强阻隔开拥挤的民众。白袍主教缓步走来,将白金的圣徽摆放在棺木上方,双手握于胸前,垂首低声祈祷。
“神爱这世上众生。他看护新生幼童,亦眷顾耄耋老者,及至身躯腐朽,灵魂归于神国——”
庄严而悠长的钟声自广场另一侧响起,鸣彻整座广场,压过了周围的喧闹,以及大主教的诵念——反正尤菲不太关心对方说了些什么。钟声渐趋渐远,然后是第二声,以及第三声,以及第四声。
她默默计数着,并看到许多民众也在这样做。安魂的鸣钟一共二十一次,象征着所有外层界、内层界以及物质界本身——尽管实际上,它们的总数远远超过这些。当最后一声长钟停歇,圣光自莱昂诺斯雕像的杖尖落下,洒满金黑色的棺椁,为它镀上一层纯白的外衣。
按照预先安排的计划,尤菲默诵咒文,用法术将克洛维斯的声音放大。与此同时,两名禁卫将点燃的熏香摆放到棺椁两侧——那之中混有琳制作的魔药,只是少许便可安定心神。
“午安,帝国的子民们。恐怕你们中的很多人已经猜到,我眼前的这具棺木中躺有何人。”克洛维斯·奥莱尔一开口便直入正题,“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罗格曼·维克托·奥莱尔,已于十日之前,即圣莱昂历第四百五十八年,秋之月的二十二日,在辉光城中离世。”
四周静寂了一瞬,嘈杂骤然膨胀了几分。尤菲听到有人大喊着‘我就知道’,还有人尖叫和咒骂,但父亲再一次开口,声音将它们都压了过去。
“前些天内,我听过城内曾流传怎样的传言。而此时此刻,我也知道你们心中的疑虑。”
“现在我告诉你们答案。”
克洛维斯停顿片刻。四周喧哗仍在,但比起初弱了少许。尤菲清晰地闻到熏香的药草气息,希望它足够有用,她心想。
“罗格曼·奥莱尔并非自然死亡,而是受人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