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罗刹女(十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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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听见,一阵激烈的鼓声响起来了。

这是哀乐的前奏。

全城响起了一片凄凉的乐声。从各巷子里走出来一队队士子,都是披麻戴孝,全身一片雪白。

他们列队走到刑台前,不顾地上血污,俯身下拜,拜完,又施施然地起身离开。

全程井然有序,没有一个人言语。

前些天还温驯得跟羔羊似的,现在怎么了?

一个将领气得五内俱焚:“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李白泉身边的年轻人惊得目瞪口呆,

罗三郎闹不明白,先一愣,随后笑了起来:“爹,你看,你看啊!士绅们都来我们鸣不平了!”

笑着,他扭头一看,他的老父亲脸上,却无声无息流下了一行老泪。

最后一队来的,是罗家人。罗家的几个男主子都是眼圈通红,到了他们的父亲和兄弟跟前,只是一拜,便扭身走了。

罗鸿飞也不阻拦,等最后的罗家人都拜过了。她说:“杀。”

刽子手手起刀落,罗三郎的笑意僵住了,犹自新鲜的血从脖颈处喷出,溅了他爹一脸。

好不容易赶到的罗照雪看到这一幕,尖叫一声,晕过去了。

年轻人糊里糊涂,几个将领也糊里糊涂的。罗鸿飞却没有为这一幕停留,示意几个义军战士,继续执行判决——罗三郎是死了,罗老太爷的一百板子还没有打。

然后她自己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监斩台边,袁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先是望了那晕倒的罗照雪一眼,低声道:“城外控制住了。”说着,声音里带着不忍:“将军,他们毕竟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功不抵过。”罗鸿飞这么说。

她走过罗老太爷身边,忽然道:“你们的抵触,正是我希望的。难道指望敌人喜欢我吗?”

罗建德呆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她这是在回答自己之前提的那个问题。

这个老人脸上还滴着亲生儿子的血,竟然笑了。说:“泥腿子们又懂什么?你们义军,终究还是要靠我们的。罗刹女,你这样选择,是错的。会后悔的。”

罗鸿飞大约是听见了,顿了顿,却一步也没有停留,很快,就离开了刑台。

年轻人还在迷糊,李白泉却把他一扯:“走了走了,这里戏完了,城外还有一场正戏呢。你小子,现在就吓住了,呆会可管住嘴,别犯了心软的毛病。”

说着,又低声提醒道:“城外开始收田均田了。你当今天为什么大部分人,包括你周叔叔都不在此处?别有重任!”

年轻人一呆:“可是,不是说,义军已经答应了嘉兴城中士绅,尽量不用这手段了吗......而且义军中,还有不少士绅出身的先生......”

“今天过后,罗三郎一死。在嘉兴府城,还有谁敢提这一茬?”

年轻人更加迷糊:“这跟罗三郎之死有什么关系?”

李白泉顿时被这呆头鹅气了个仰倒,更怀念起自己那惨死京城的族侄:

“蠢货!士绅靠什么来维护自己在农村宗族中的地位和利益,靠什么来维护名正言顺,以麻痹贫民,以防乡人族人造反?靠礼教!礼教是什么?不就是父子、夫妻、君臣吗?”

父子如夫妻如君臣,一级级往下列,上列者拥有对下列者绝对的生杀予夺的权利,这就是礼教。

“明杀父子,实指君臣。今日判了父杀子之罪,那么,夫杀妻,君杀臣,乃至于族长私自判决族人,乡老戕害乡民,岂能再名正言顺?”

失去了名正言顺四个字,还怕鼓不起造反事?

所以,今日某些人的缺席,以及披麻戴孝的士子们,无非都是要逼义军做选择。

选择谁?是永远万代不改的礼教,还是被礼教重压下的泥腿子?

不过,别人,他不知道,但是罗刹女,以及跟着罗刹女的那些义军,选择已经很明确了。

还好,这侄儿不算太蠢,总算反应过来了,咀嚼明白了姨父的话外音。问道:“那我们呢?”

李白泉立刻收回了刚刚夸奖的念头,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傻鸟!”

他们要开工厂,要做生意,那些君臣父子的不死干净,那些在乡村里说一不二世代盘踞的老爷们不滚蛋,他们怎么找地方建厂,怎么招得到家族、宗族中被礼教层层束缚的工人?

现在应该站哪边,还用问吗?真是傻鸟一个!

李白泉被这蠢侄儿气得脑门疼,拂袖走了。